30.第 30 章高水祥(3)(1/2)
高睿鼓励地捏了捏高水祥的肩膀,心里汪了泪,那个肩膀那么宽阔却抖得好像地震就要来了,好像那个肩膀就是震中。
高水祥缓缓地抬起了眼睛。
儿子像子祥,也像他,好像子祥和心里的他自己在鼓励他。
缓缓抬起的眼睛,缓慢的速度是把二十三年的犹豫全部在这一刻克服。金边眼镜在他混乱的颤动之中滑了下来,鼻夹压在了鼻翼上。
“子祥叔叔跳下来的时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即使是幻想也好,那一刻他都尝到了梦想成真的感觉,那真的是很幸福的,爸爸,你无法体会。”
南新路天桥,葬身之地,
“爸爸,你就想象一下妈妈终于跳到了歌舞团的主角,你想想看她在舞台上会有多么美,她眼睛里会是什么样的笑,她在舞台最中央谢完幕跑下台冲向你时会是什么样子,那有多幸福,是妈妈的话,你敢想象也可以想象的出来的吧?爸爸,子祥叔叔跳下来的时候心里就是那种幸福。”
霓虹闪烁,凉风习习。
“他是摔断了腿后才疯了,不要说造桥,他走都不能再走上任何一座桥了。”
天桥上的霓虹比彩虹艳丽却没有一丝的美感,皆是空迷的虚妄,金钱堆起来的霓虹永远美不过不收费的彩虹。
“爸,子祥叔叔当时不是因为绝望才跳下来的,他站在自己造的跨海大桥上,他是想跳到下面的海里去找你,他想和你一起走在他建的跨海大桥上,他不仅是梦想成真,他还终于兑现了小时候对你和奶奶的承诺。”
深夜风如幻语,高水祥如坠幻境,思绪与空气都被抽离,催眠师般的话语将他脑海中的子祥的脸一点点拼得清晰起来。
大海。
彩虹。
沙滩。
操场。
黑板。
试卷。
推开就是居州港的老窗户。
有着和赫本一样温柔的眼神的东方女孩,和子祥手挽手站在跨海大桥上,他们看到水祥,转身进了车里,后座已经坐着脸上没有牙印疤痕的妈妈。
子祥按了按喇叭,看了一眼天上的彩虹,喊他好赶紧上来一起去居州找爸爸了。
砰——
画面碎了。
南新路天桥迫近之后全然地露出了它狰狞的不容忽视的口字形。
二十多年里,重建过一次,翻修过几次,八一年初正式启用时是钢筋混凝土天桥,而现在早已加了自动扶梯,而天桥周身的翻新过后的钢皮材质也早已黯淡陈旧。
它四四方方的像一枚铜钱镂空的正方形,而不是一道横跨天际的彩虹。
红色轿车笔直向东,离得还有点远,视野重叠在一起的口字形天桥的西走道和东走道再过一会儿就要开始分离
“子祥叔叔怎么会恨你?没有你,他不会发光的,爸,你给了他梦想,你帮他实现了梦想,你也是他最想分享梦想成真的幸福的人!”
“所以他才会从南新路天桥跳下来。”
口字形的钢筋天桥獠牙般地扎进高水祥的眼睛里,心里血满一地,口字形东边一侧,面朝居州城的东方,东方是港口,是没有跨海大桥的大海。
“胡说八道!”
“爸,你看一看,你看看就知道我没骗你,你从来都不敢面对所以才会自责到现在!你面对一下好不好?就当是为了妈妈,妈妈不是脾气不好,她是心疼你!她心疼的只能生闷气,只能骂你,她不敢跟你说,她知道你已经在心里把自己折磨的快要死了,她怕刺激你啊。”
“爸爸,子祥叔叔已经走了,子祥叔叔是完成了他的梦想才走的!他不会怪你的!他的人生很短,但是那是完整的幸福的一生!”
“他真的是感激你的,你就相信我吧,爸,你不要自我折磨了!你已经四十多岁了,你想这样一直这样到老吗?你以为你这样,这些年子祥叔叔在天上看到你心里会好受吗?爷爷奶奶看了会好受吗?”
水祥嘤嘤地哭着,高睿恍然间想起曾经在相簿里看过的只剩一半的黑白小像上,那个穿背心短裤在海边笑着的小男孩到底是爸爸还是子祥叔叔呢?
“爸,你小时候为什么不说呢?奶奶有风湿,我记得她的脚趾头都变形了,奶奶跟我讲过她以前一个人月子里还要给你们洗尿布,她很不容易的,奶奶后来很后悔打你的,她不好意思给你讲,她没有文化。”
“她几十年都那么过来了,为什么还要去报老年大学脱盲?她跟我说过亲家也念过大学还是南新小的校长,她不能字都不认识,让儿子去丈母娘家时跌面子被瞧不起,儿子是大学教授是博士,不能被她扯后腿。“
“爸爸,大家都是知道你的好的,是子祥叔叔太亮了,他们要是知道彩虹的故事,知道是你让子祥叔叔发光的,他们也会和子祥叔叔一样感激你,也会说你好的。”
“爸,子祥叔叔从来没有恨过你,恨你的话,第一次高考后就会把造大桥的梦扔掉了,他最后也不会从南新路天桥跳下来,他不恨那个梦想,也不会恨你的。”
“爸爸,好好看一看吧。”
“爸爸,今年冬天我们一家人去玉山岛给子祥叔叔好好扫一次墓吧。”
“子祥叔叔真的不会恨你的,你一直不去看他,他这些年在下面肯定很伤心。”
水祥想相信那些他应该去相信的话,但也不想去相信那些他应该去相信的话。
不假思索的行为比思索能更快更清晰地给出心里真正的答案。
高水祥闭眼睛踩了油门。
天桥的口字形消失了。
果然,他其实是想去相信那些话的,相信并非他害了子祥。
如果南新路天桥不是方方正正的口字形状,而是一座普通的简单的天桥,他就可以相信子祥跳下来的那一刻完成了造一座彩虹大桥的梦想。
他抬起了头。
祈祷着,不要再看到梦靥般的口字形。
就像他每次经过都祈祷着不要有红灯不要让他停下来、不要让他不得不看见红绿灯灯牌后的口字形天桥。
高睿从副驾驶座上站起来去救方向盘。
金属碰撞的声音与车身同时晃得像海啸里的巨浪滔天。。
而高水祥睁开眼的瞬间,眼前却飘满了金色的羽毛与云朵,他笑了。
他看见了子祥倾身从口字形天桥纵身一跃的那一幕。
而他笑了,哭着笑了,哭是二十三年前的哭,笑是这一刻的笑。
他终于放下了将近二十三年的自责与痛彻心扉,被过来救方向盘的高睿撞歪了的脸是清清楚楚的笑着的。
单眼皮笑着,眼神笑着,嘴角眉梢眼角笑着,金边眼镜笑着,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不是哭而是笑着。
他已经二十三年没有这么笑过了。
笑得像是子祥的笑到了他的脸上。
即使是让他笑过最多的魏敏,也没能让他既如孩子般纯真而美好又如老者释然一切恩仇的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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