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飞鸟（1/2）

庐江镇有一条河，名字叫“念海”，从东村口横过了西村口。夏天的时候游雁喜欢在河里洗澡，那是念海的一个小分支，河水卡在嶙峋的山石里，落下来，形成一个天然的小瀑布，底下就是个水潭。

这地方地势险峻，周围是胡乱生长成一片的树林，很是僻静。

游雁扒光了衣服浮在水里，面朝天空，日头从他的左侧落下，剩了半边横在肉眼可见的尽头，漫天都是橙黄的晚霞。

游雁像条鱼一样在水里缓慢地移动，霞光映在他被冻得发青的皮肤上，像躺在锦缎上的羊脂白玉。

太阳落山了，气温降下来，再不出水就要冻感冒了。

游雁用手捋了一把脸，湿漉漉的头发都被他顺到脑后，垂到肩上。

林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小动物经过。游雁没有理会，他把过长的头发绑了起来，用的是游雪的皮筋。

哗啦，出水一只飞翔的大鸟。

他抖了抖身上的水珠，三两下穿上衣服，光着脚提着鞋子离开了。

天色渐暗，潭水也趋于平静。

镇上有家理发店，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披着一头半长不短的黄卷发，左边耳朵上挂着个子弹样式的耳坠，右边手臂上纹了一条长长的鱼尾巴，从肩头一直延伸到手背，要是不看手腕上的分叉，会以为是条蛇。

老板姓姚，穿着件松垮的白背心，大裤衩，衬得两条腿细白匀长，腿毛都看不到，脚上趿着一双改良过的木屐。

远远看见游雁走过来，姚老板招招手，毛巾在手底下的脑袋上一顿搓，然后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不怎么耐烦地说：“行了，可以走了。”

顾客“蹭”一下弹起来，很愤怒，指着他就要骂。

姚老板于是说：“给你优惠两块钱。”

顾客这才罢休。

姚老板冲人背影翻了个白眼儿，一旁正给人吹头的小学徒芳芳就说，姚哥，再这样还要不要做生意啦？

“死抠死抠的，不缺他那点儿钱，每次来就洗个头还要叽叽歪歪，给他气走了最好。”

芳芳无语。

姚老板就补一句：“放心，饿不死你的，工资不会少给。”说着就跟花蝴蝶似的飘了出去。

芳芳摇摇头，心想：“妖精”这个外号还真是没叫错。

镇上只有这一家理发店，所以不管老板怎么作妖，店里生意都还挺好的。姚老板就说：“就算整个庐江镇的人都看不惯我又怎样，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还不是照样得把脑袋送过来给我当球玩！”

嚣张，太嚣张啦。

姚老板没什么朋友，游雁算一个。朋友如手足，顾客如衣服，为了朋友脱几件衣服算什么，游雁就是让他裸着他也是很乐意的，可惜人家不乐意。

“雁哥哥，刚从水里出来呢？”姚老板笑起来真是很好看的，就算他造型浮夸，皮囊也像个姑娘一样娇艳。当他看到长得周正的男人，就会喊一声哥，哪怕人家的年纪比他还小好几岁。

游雁习惯了，也不介意他这不太正经的称呼。他说：“山今，我头发又长长了，麻烦你帮我剪一下。”

姚山今看了看他光洁的额头和脑后的小揪，不太赞成：“剪了干什么？这长度挺好的呀，多好看，你之前也没这么快就剪的呀。”

游雁摇摇头说：“没几天要上课了，去学校还是要短一点儿的。”

姚山今又翻白眼：“你还真听你家老头儿的安排去当老师啦？那种地方，他们以前怎么对你的？欸不过你要是去误人子弟那还行，报复一下社会。”

姚山今很讨厌学校，他初中没读完就出去当学徒了，回来一看，庸俗丑陋的人还在庸俗丑陋着，丝毫不因为多喝了几年墨水而变得高雅一些。墨水喝多了，心也就更黑了，衣冠里头装的都是禽兽。当然，游雁除外，在他眼里，游雁才是真正的好学生。

游雁十八岁时流言缠身，本该前程似锦的孩子，却被闹到上不了大学，在家里蹉跎了两年。也就是在那两年里，姚山今认识了他。

他以为，见识了那些丑陋的面孔后，游雁会跟他一样讨厌学校，讨厌老师和同学。没想到，他现在倒是自己要去当老师了。

除了报复社会，姚山今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原因了。

游雁却笑了笑，对他说：“山今，他们丑陋，是因为愚昧，所以才要教啊。”

姚山今瞪着眼，过了半晌才深呼吸道：“你真是……个滥好人啊。”

游雁在水里泡了挺久，头发不想再另外洗，姚山今搓了搓他的发梢说：“你就这么一路吹着风过来的？”

“啊，挺舒服的。”他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等姚山今给他系围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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