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2）

这天夜里，白寻躺在床上，头一次失眠了。

神并不一定需要睡觉，只是白寻一直有这个习惯，也许是从前曾在人间呆过一段时间，也许是自己的原因，反正他总觉得自己是需要睡觉的，并且十分热爱睡觉，他可能是天界唯一一个每天都要睡觉并且第二天还要赖床的上神。

他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床后有一个巨大的窗，月光和树影透过窗投射在上方的床幔上，白寻睁眼望着，他想起了自己的一个秘密。

一个埋藏了两万多年的秘密。

本来么，白寻是昆仑山上一棵长势良好的小树苗，因为刚刚好长在圣山山脉上，吸收的灵气也就比别人多得多，仅花了五千年就幻化成有意识的小树神，某天一位神君路过，跟他聊了聊天，最后问他：“你可曾有名？”

白寻心想：我又没读过书认过字，才不要草率地给自己取名嘞。便回答说：“没有。”

神君笑了一笑：“那介意我为你想一个名字吗？”

白寻想着，反正你取了我也不一定要用，你想说就说吧。便回答：“不介意。”

神君指了指脚下苍茫白雪皑皑覆盖的昆仑大山，望着白寻，温声道：“苍茫雪色，白无纤尘，何以问寻，但见来生。”

“就叫‘白寻’吧。”神君说完这句话，伸手将手掌覆在白寻的树干上，刹那间，白寻感到一股在雪山上从不曾有过的暖意从枝头传至树根，本体内的元神也为之轻轻颤抖。

那位神君便是竹岭老头。

不知是因为神君的那一道灵气加成，还是白寻元神形成的日子到了，总之某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元神可以脱离本体四处游走了。

有天在他到处飘走的时候，误入了一个山洞，那山洞跟墓陵似的，冰雪打造，正中的位置上，有个透明冰棺，外面罩着一层淡金色的结界，白寻轻轻一碰就碎散了，把他吓一大跳，连忙四下张望，看看有没有别人看见，给自己安上破坏公物的罪名。幸好昆仑山向来人迹罕至，周围连个鬼影都没有。

他走近那口冰棺，看到那里头躺了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闭着眼睛，容貌栩栩。白寻没在这冰天雪地的昆仑山之中见过多少人，于是他显得有些好奇，往冰棺贴近了一些想再仔细瞧瞧，结果他刚一碰到棺盖，冰棺便以可见的速度消融不见，他还没来得及惊讶害怕，便觉得脑子一蒙，而后似乎有一股力量将他推进了那个身体中。

白寻困惑了，却也动弹不得，可是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告诉他，有了这具身体，你可以少修炼上许多年。白寻不是不懂，多少元神都渴望有一具肉身，但能安然与他人身体相融合的例子几乎没有，基本都需要靠自己慢慢炼化得来，可自己却与这具身体奇异地相合了，没有发生排斥或不良反应。他带着疑惑、紧张、愧疚，同时想着反正也动不了了，便在这个身体里静静躺了三千年。

终于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可以动弹了，他与这具陌生的身体完全融合，元神有了自己的人形肉身。

他深知这是一种恩赐，带着对这意外的恩赐的虔诚态度，他继续修炼，游走天地，吸收灵华，学习知识。他在佛祖的殿里听诵过低吟的经文，在瑶池中掬起过甘甜的池水，在忘川河边看到过血红的彼岸花，在无数神魔战场上参与过厮杀，也在人间扶老奶奶过过马路。就这样，岁月漫漫一万年，他早早地位列神籍，成了神界颇有名望的上神。

这么多年过去了，白寻有时候会忘记，这具身体原本不是自己的，也时常惶惑，平白受惠一个肉身，到底是福是祸。他不是没想过，自己先前的那些特殊的、没由来的情绪是否与这个身体有关，但是他可以肯定，自己进入这具身体的时候，里面已经完全没有一丝身体主人魂魄或意识的残留，按理说，不可能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而产生。

于是他又草率地将那些情绪归咎于第六感了。

又想起自己马上要被举行就任典礼，他长叹一声，先前激动的情绪已经过去，他只是不满天帝不顾他的感受自作主张，但转念想想，天帝可不就是天天在自作主张么，自己也不是头一个被安排的，发泄一下也就算了，反正重紫山待着还行，最近放飞自我感觉也还良好，就凑合过呗，谁让自己一成型就是小树神，按神律是非入神籍不可，既然入了神籍，也只能听从天宫的安排，而且这安排在外看来合情合理，自己也没有闹事的理由。

娘的，好惨哦。

白寻气得锤了一下被子，仍旧没有睡意，因为还有一件最最困扰他的事。

颜祁。

我上哪儿找你去啊！白寻心里哭嚎着。

既然颜祁是个闲神，一般情况下是肯定找不到的，从前自己当闲神时也是到处游玩，有什么事都是自己去找别人，别人是不要想找到自己的，所以他深知再遇见颜祁有多难。

“好可惜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白寻郁闷地想着，蒙上被子逼自己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白寻出人意料地早醒了，并且发现自己眼睛下挂了两个黑眼圈。

“见鬼了，怎么神仙也会因为睡眠问题引发皮肤问题的？好奇怪。”白寻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出寝殿。

今天醒得早，没有流理半路来掀被子扰自己的清梦，白寻心情还是不错的，虽然没睡醒，但是恰好今天也没什么事，所以他感到特别轻松愉悦。

披着薄薄的外袍，白寻上了重紫山头，这么多年来，由于各种原因，他其实并没有认真观察过自己每天住着的山，主要原因就是他根本没打算一直呆在这里。

但眼下，看来是得一直待下去了。

这么想着，白寻已经走到了山顶边缘。

不愧为五大圣山之一重紫山，灵气充足，空气清冽，因为时辰尚早，云雾缭绕，漫山绿树葱葱郁郁地半隐半现，远处飞鸟啼鸣，山间瀑布流水声隐隐可闻，万物生长运动，展现出蓬勃而静谧的生命力。

这样也好，总归有个像家一样的地方。

白寻有些释然地想着。

他生长于昆仑山，但是因为常年冰雪，并无太多生灵活动，成形后四方云游，没有一处长久的容身之所。他在昆仑山背风的岩石下和衣睡过觉，在人间古树的树干上打过盹，在冥界陆城的榻椅上午过休，在天宫花园的草丛里做过梦，睡过太多个地方，总觉得有种无家可归的流浪感，而在重紫山一睡睡了两千多年，说没有归属感是假的，且本身他就觉得这里亲切，再加上流理和一众顽皮侍神每天在身旁吵吵闹闹，日子倒也过得精彩有趣。若不是这样，白寻才不管什么神籍神律，早就一走了之，六界之大，能奈我何？

白寻沉浸在自我宽慰中，一边眯着眼呼吸新鲜空气一边陶醉，心情越发安宁闲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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