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将兵于此，无者可乐。即便已是深冬，长辈嘴里称道的不乐关前此刻却是悬阳当头，城墙斑驳着战争与岁月洗礼的足迹，漫天黄沙纷纷扬扬将整座巍峨的城池一覆，仅仅在城门口撕出一道被骆驼蹄子踩开的稍微清晰些的小口，便有一队佩繁重金银饰品的使节牵着骆驼，往西域深处踱去。
正阳历125年，北境持续三年的战事落下句点。三年前因戎夷二国因自然灾害严重，大量异邦流民围聚不乐关这座划分西北界的地理要塞意图逃入中原，战争遂掀。吴朝大将谢惊震殿前受命披甲出征，与其长子谢乂率二部镇守关南关北，于三年内尽摧戎夷三次合围，逐一击破，西戎和北夷联盟瓦解，谢乂带一千精兵绕路至敌军腹地，开膛破肚。廿月十二，北朝派使请降，谢惊震与其签订合约，换来西北近五十年和平。
谢惊震父子奉旨回京，到的当天已是春风拂槛，碧瓦飞甍沾着昨日夜雨留下的几滴晨露，宫墙掩在烟朦朦的早春里。谢惊震在宫前勒马，不及更换朝服，领着谢乂匆匆赶到正阳殿内。朝中大臣四列排开，闻甲胄铛铛声侧躬开身为谢惊震匀出一条路，谢惊震迈着阔步，漫着殿内金碧辉煌洒来的朝光，在阶前单膝跪下，从怀中取出烫金绒布，两手**用力一拜：“臣谢惊震不负陛下所托，击退戎夷，此番受旨回京，已将西北军务交接完毕，此是合约凭证，请陛下过目。”
吴帝混浊的眼珠转了转，径直起身，笔直的走下阶来，一边点头，搭住谢惊震交叠的手臂：“爱卿为朝三载征伐，力克蛮夷，平定西北，护国威严，其中辛苦岂是朕在京中能察觉得到哪怕千万分之一——快快免礼！”
常年累月的征战将这位壮年将军磨得鬓发早白。谢惊震谢过吴帝并起身，两臂稳稳平举烫金绒布对着吴帝手边。吴帝倒是确实一眼不看，命边上宦官接了，端详他这位英勇将军，颇显亲昵地拍拍肩胛，语气关怀：“确乎是朕思虑不周，西北战事才平，急于见爱卿聊表敬意，竟是让爱卿一路风尘仆仆，想来路上颠簸，这竟是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
谢惊震摇头，平视吴帝的眼睛，谦卑地回答：“陛下之命即是臣等赴汤蹈火也要执行的，不过赶路，比不上边疆一日苦守，陛下关切了。”
吴帝问道：“小乂此行有没有随你同来？”
谢乂一直抱着头盔站在后头，此刻闻声立刻出列，往前一步同行了大礼：“陛下。”
吴帝没急着让他起，上上下下细细观察了一番，才出声笑道：“爱卿教的好儿郎，小乂今年不过弱冠年华，却有足够的能力随你征战。朕可是听闻了，谢侯在西北一贯有鬼见愁的凶名，哪知前段时间穆旌同朕谈起，小乂竟然也混了个小鬼见愁的名号，真是少年意气，后生可畏啊。”
谢乂不抬头，恭恭敬敬的回复：“陛下谬赞，行之不过毛头小子一个，跟着父亲见见世面，得了个蛮人的胡言乱语的称谓，端是经不起陛下抬爱。”
吴帝道：“小乂也免礼。不是朕要夸你，实是穆旌这些时日时常在朕耳边嘀咕，夸他的乂兄有大将气，再说此次捷胜你自是有功在身，朕对小辈可不可吝惜，说，要什么赏赐？”
谢乂起身后老老实实的站在他爹身侧，少年郎修八尺有余，身材显得要比谢惊震更加挺拔，“忠君报国本是为将者之责，哪敢要什么赏赐。” 吴帝朗声大笑，眉目间带了显而易见的褒扬，扬声下旨赐白银万两锦缎千匹玉器百斛，“小乂从小就客气。对朕不必，朕不仅是你的国君，亦是你的长辈。有什么需要就跟朕提。”
谢乂受宠若惊，他本生得眉清目明，亮眸挺鼻神丰朗的俊气样，遭受烈日炎炎晒了三年，肤色褪至健康的麦色，众人却不难在这样颇有大将风的脸上看到一丝茫然，谢乂被这么重的赏惊得有些说不出话，吴帝看出来了，拍拍他的肩安慰他，“不止是你，是连你父亲朕一并赏的。”
谢乂还是不大适应朝堂，低了头谢过吴帝，接到了来自谢惊震意味深长的眼神。
吴帝例行封赏完几位偏将，回身坐回龙椅上，看着满朝文武重新排回四列，谢家父子首当其冲于殿前，抚着桌上玉玺，目光逡巡一遍，慢慢开口。
“西北已定，朕已阅过爱卿的战报，此场战事伤了戎夷根本，虽对西戎影响稍小，此二国联合尚有一击之力，若各自为营是不足为虑——林卿。”
兵部尚书侧前一步出列，对着吴帝和谢惊震各虚虚一拜，从怀中取出奏本：“臣与户部尚书对过账本，西北三年多役，尽耗国库八百万两饷银，粮库支出比例大致与银两持平，死伤精兵近七万。臣意为三年鏖战虽是打压下西北蛮夷，却不巧恰逢天灾纵横三年，不论中原，连一向鱼米富饶的两江多地去年秋也几近颗粒无收，我朝为此战是殚精竭虑。既西北暂定，臣请修养生息，以抚上苍因生灵涂炭降下的惩罚。”
谢乂还未从兵部尚书的话中品出背后的图谋来，唰唰一排大臣均合掌颌首：“请陛下准天下苍生修养生息！”
谢乂瞧着这惊天转变，眉毛微不可查的一蹙，抬头就瞧见吴帝带着探究与深思的目光。谢乂心中一紧，攥着头盔的手捏的青筋暴起。
吴帝一言不发，视线从谢乂身上流回谢惊震脸上，等他表态。
谢惊震一直静默着听完全程，甚至连一眼都不看周边诸位大臣，在吴帝的目光灼上的一瞬间毅然决然行了叩礼，语气平静却铿锵有力：“林尚书所言确是，既西北已定，朝中民不聊生，当不宜再生战事，臣请陛下收回兵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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