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草(1/2)
北方草原上,白草萧瑟地长着,毫无生机,却茂盛无比。上头溅着血。
铁蹄杂乱的印子还留着,大约是雨天的缘故,那印记显得格外明显清晰。小山坡上上下下七七八八地堆叠着死尸,刚死不久的,还温着。
刀枪剑戟就不必说了,它们散得比死尸还乱,看着比死尸还惨。七零八落地扎得深深浅浅,断的断,折的折,被扬起的风沙漫漫地罩着。
远远的山坡上还飘着旗子,映衬着血的腥臭味,显得颓废。
真应了那句,“古来征战几人回”。
如今大楚与北戎的交恶细算起来已有百年,双方的领土卡着那边城米崇也久了。只是自从北戎王换了以后,情势的改变不过瞬息之事。
大楚连连败仗,退兵十丈,最终是把那要塞的边城给拱手推了出去,此后北戎便势如破竹,叫嚣着要一路打到京城去。
算算,也有近十年光阴了。
北戎帐内的酒气像战场上的黄沙一样,铺天盖地。
大家都醉了,耳旁是歌声喧闹,胡笛羯鼓的声音七零八落,眼前是舞女婀娜,酒器的碰撞声叮当乍响,洒出来的就快把地上铺陈的兽皮毯子给浸透了,而后那酒器的撞击声又被北戎人粗野的欢叫压了过去。
阿骨尔仰躺在自己的椅子上,屁股下头垫着兽皮,身上沾血的盔甲还未脱去,腰间还挎着他最爱的宝刀,叫利牙儿。
他是草原上的英雄,是战场上的战神,只要他出马的战争,无一不是大胜而归,有他在,北戎人就敢叫嚣着一些颇为放肆的话,被说的最多的便是那句“一路打到京城去”。
他身旁站着一个年轻人,黑头发,白皮肤,站得笔挺,那衣袖间似是带着檀香的。这香味儿在北戎可不被经常嗅到,那是一股子朦朦胧胧的倦意,像是开得太艳后懒下来的花。
只是这个带着檀香的年轻人冷得过了头,他脸上还架着一副有些吓人的黄铜面具,大晚上出去准能吓哭一群孩子。
阿骨尔手里还拿着酒杯,那脸色却不像是打了胜仗后的欢喜,他疲惫的声音在歌舞声下显得格外沙哑,他对年轻人半真半假地抱怨说:“阿狼,我老啦。”
年轻人还未出声,阿骨尔就又说了,“我已经老得快抬不起利牙儿了。”
年轻人摇摇头笑说道:“您是我们北戎人里力气最大的,您抬不起,谁还抬得起?”可虽说他这么讲着,语气却极为不动听,听上去火辣辣的,格外刺人,带着年轻人那点像是娇气的狂妄,反倒不像是赞人的话。
阿骨尔大约是听习惯了他的语气,他猛然抽出了利牙儿,动作利落,刀光不过一闪,那刀锋已然切到你眼前了。
出鞘声也煞是骇人。歌声都停了,舞女都顿了,嘈杂声也一时间没了,静悄悄的教人不敢喘一声大气。
阿骨尔一转手腕,那刀光又是一闪,他一食指一拇指地夹起那刀刃,把刀柄对准了那年轻人,他道:“你拿着。”
年轻人顺从地接过来。那把刀柄被他握在手里,稳稳地。
阿骨尔松开了夹着刀刃的手,问他:“重吗?”
年轻人点头。
“抬得动、举得起吗?”
年轻人依旧点头。
“挥得动吗?”
年轻人抬了抬手,抬到一半就又放下了,那把刀精铁锻造,的确是沉的。
阿骨尔刚要开口大笑,却只听一记破风声。自己桌上的酒壶砰然炸裂!酒壶裂了,桌子却没有一丝刀痕,那声响竟比方才自己抽刀时的还要利落干脆几分。
酒的确是好酒,不过一瞬间的事儿,酒香味儿就漫开了,沉沉地压着帐内的这群人。
年轻人换了只手一手提着刀,方才那只挥刀的手在空中甩了甩,他笑嘻嘻地说了句,“的确是沉的。”
众人无声。
他们对阿骨尔都是又敬又怕,谁胆敢在他面前如此挑衅?
阿骨尔却爽朗地大笑,笑得几乎桌子都在震动,“好!好你个阿狼!记住这份重量!”
年轻人提着刀,笑说:“您觉得这重量已经让您抬不起来吗?”颇有些嘲笑的意味在里头,刺人得很。
阿骨尔依旧像是没听出这份刺意,他的眼皮垂了下来。他确实如他自己所言,他老了。鬓角已然花白,饱受战场风刀的脸颊布满疮痕和皱纹,是个靠吹嘘曾经的战功或者大饮呛人口鼻的烈酒才能满足的老头了。
可北戎人谁觉得他老了呢?
除了他自己以外,所有北戎人依旧觉得阿骨尔是英雄。
而英雄是不会衰老的。
阿骨尔叹息般地说:“让我抬不起的不是刀的重量,是灵魂的重量。”这是惋惜,也是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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