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杯中雪薄昼问深冬(1/2)
烈酒入喉,还行,能够忍受。
这是叶棣的第一感受。没错,他用了“忍受”两个字。在这之前他看过不少人饮酒,辜承尧也好,长门里遇到的其他侠士也好,但他始终没有自己试过这种饮料。如今烈酒沿着喉管滑下,所及之处都像是被点燃了,舌底更是泛苦不止。
他仰头又灌下一口,这次不再小心翼翼了,酒液淅淅沥沥沿着唇瓣滑下,不少滚出来洒在下颌处,再沿着扬起的脖颈线条滑下去,勾勒出一条精干的弧线。刚才嘴里的苦味被点燃了,化为一种弹跳的细微痛感。
高粱酒,粗糙,酒液原本是淡淡的浊白色,但是对光照有红光。这红就刺进了叶棣的眼睛里,两滴大大的眼泪随着他吞咽的动作,就这么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嘶——”他抽了一口冷气,移开眼盯着酒坛看。
这是他这辈子喝的第一坛酒,用一个表面烧化了釉的陶土罐子装着,表面没什么铭文,因为它原本是马曲从他爹床下偷来的。马曲的父亲把买来的高粱酒用干净的新酒坛重新封装,闷在床下等着酒熟,因此酒坛上一个记号都没有。但是叶棣记住了那种味道——刀子一样的烈和苦,直到最后的最后,他才尝出粮食酒的一点回甘来。叶棣晃了晃小酒坛,发现里面已经空了,因为是重新盛装的酒,连酒渣都不剩多少。
他还是清醒的。没有醉,没有晕,脸不红,心跳如常。世上天生就有这么一种人,喝酒不论喝多少都不会醉,也不会上头,叶棣碰巧就是其中之一。他埋头在酒坛口,嗅了一口里面未散的酒香,一如既往的辣,还混合着泥土的骚气。
叶棣叹了口气,爬起身,捞着酒坛口稳稳地向他自己的住处走去。
………………
童心衡满以为李先生喝了马大头给的酒,第二天一准起不来,于是他又迟到了。走在山路上,阶梯上到某一个高度时,他忽然看见一个清瘦的人影倚在门边,披白色外袍,里面穿着被剪掉下摆的半截裲裆,不是李先生,又能是谁?
他脑袋里“嗡”的一声,差点一个倒栽葱从山路上摔下去。
李先生倒是远远地就看见他了,冷着脸冲他招了招手。
童心衡蔫蔫地低下头,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门口,手里早已扯好了校牌,双手捧着递给李先生:“先生您请。”
“童心衡。你怎么又想起来迟到了?”
童心衡简直不敢抬头看李先生的脸色。他讪讪地说:“先生……昨天的酒……怎么样?”
“辣。”李先生一言以蔽之。
“那个……喝过之后呢?”
“能怎么样?”李先生正在低头抄名字。童心衡之前听某个兄弟说过一件事,李先生的字很难看,比刚发蒙的小学生还难看,那位兄弟悍不顾死地看过一次李先生的记名簿,立马被那又大又歪的炭笔字给惊呆了。
“就是……醉……什么什么的。”
“什么叫醉?”
“就是……头晕啊,恶心啊,特别兴奋啊,视野模糊什么什么的……”
“没有。”
李先生把校牌还给童心衡,表情淡如止水,童心衡看不出他说谎的迹象。“酒挺辣的,难喝。”
下一句话给了童心衡会心一击。
“下次想送我东西的话,还是送蔗浆吧。但送归送,扣分还是要扣的。”
童心衡只能归咎于礼送得还不够用心。他匆匆穿过打开的铁门,决定找兄弟们好好商议一番。
………………
人活着这一辈子,总免不了把自己划分进一个个小群体里。葭山的学生当然也是如此。童心衡所在的小团体算是葭山最大的捣蛋势力,七八个男生,家里都是豪富,也就小时候过了几天苦日子,长大了都是要什么给什么的,一路给养成了非典型纨绔。这帮纨绔们文课不太上心,一门心思地学武,以前最崇拜的人物是葭山派掌门厉难行,如今还要再加上一个李先生。童心衡刚到教室,就忍不住挤到同伙中间,大声嚷嚷:“马大头!你是不是拿错酒了?李先生今天还站在门口,据说根本没喝醉!”
“怎么可能?”马曲手里捏着一卷写废了的纸回过头来,“你被他抓了?他怎么说的?”
“他说酒辣了,难喝,还说下次要送他的话不如送蔗浆。不过扣分他照扣。你说,我们是不是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辣就对了呀!”马曲猛地跳起来,背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高高的椅背和童心衡聊,“辣说明那酒纯,不往里面掺水。会不会是喝的不够?下次什么时候请李先生去我家去,我开一个窖让他喝,不怕他喝不醉。”
“辣也可能是你往里洒花椒面了呀。”小团体里的另一个男生凑过来聊。
“你们说什么呢?”尤琪也凑过来。
“尤尤尤尤大爷诶!”童心衡猛地跳起来。尤琪就站在他背后。这个男孩家境不算很好,家里在灵石镇上卖豆腐为生,但这几年灵石镇越发热闹起来,他家豆腐坊的规模扩大了一倍,也不至于付不起学费。就是温难言死心眼,硬要继续免了他一半学费,住宿的房间也一直给他留着。
温难言的三个学生,张翼、尤琪、卫小苔,实际上已经都不是当年的贫困生了。张翼的修炼天赋最好,他家里倚着他富贵,他的两个姐姐各自在镇上富户处做了乳娘和侍女。就算是当年被温难言从乞儿窟里抱回来的卫小苔,现在也有个吃斋念佛的老太太愿意认他做义子,每年每季都给他做新衣服送上来。东南百山虽然古来偏僻,但这些年打通了去往赤岳的商道,俨然一片崭新的淘金之地,家境贫困、亟待拯救的天才肯定还是有的,却已经不是张翼、尤琪和卫小苔了。
“你们给李先生送酒?我告诉我师父去。”尤琪说着就要转身,童心衡赶紧扳住他的肩,恳求道:“尤大爷,您是我亲爷爷行不?你也听到了,李先生根本喝不醉,就是一点小事。”
“别玩得太过火了。你也筑基六层了吧?尽早突破后期,葭山去裂天考的名额有你一个,别忘了。”
他们这边说筑基几层几层,其实都是虚指。筑基前、中、后期身体会有自然感应,但这中间的层次划分却不明确,不同地方有不同的叫法,也有分什么“筑基九星”,“大圆满小圆满”的。裂天考,指的就是进入裂天宗进修的学生需要经历的考核,明年葭山也会被划入生源地保护,葭山派的学生当然就可以参与裂天考了。
童心衡瞪大了眼睛:“为什么是我?不是还有个卫小苔吗?温先生不先让他亲徒弟去,怎么想起来提拔我了?我老爹也没给他塞钱啊……”
“听说有个叫什么……蜘蛛之主的,给了师父一份名刺,推荐小苔去丹塔学习。”尤琪耸耸肩,“那可是丹塔啊!全天下最好的炼丹师都在丹塔。说实话,我都有点羡慕小苔了。”
“什么蜘蛛蜘蛛的?他是丹塔的人?”
“不清楚。这个什么蜘蛛之主好像在中州很有名,他住的地方叫蜘蛛院,有八个入口,就像一只大蜘蛛一样。嗨张翼,师父的三个徒弟里你不是记性最好吗?你记得那人叫什么吗?”尤琪往旁边蹭了半步,拍了拍前排张翼的后背。
张翼冷着脸半转过身来,低声道:“蜘蛛院主人。”说完不自然地抖了抖肩,又很快地转了回去。
“对,蜘蛛院主人。听说他得罪了裂天宗余音峰的人,结果却全身而退。我可是第一次听说什么人得罪了裂天宗还能安然无恙的。他啊,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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