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房间】06-2（1/2）

幽暗的墓穴里传来琐碎的杂音，我只能看见虚弱的尼奈和蔓延的深色血迹。一些血已经凝固了，另一些在反射蓝光。

我猜，那血应该不是尼奈的，也许属于蓝色怪物，也许属于那些变成皮囊的强盗……突然，我的脑子里多了许多东西，乱七八糟的。当我陷入阴谋论的幻想，尼奈的声音打破了杂糅的平静。

“我向你坦白。对不起，我骗了你。”

他的声音甚至有些低声下气，可我知道，他不是被什么引诱、被什么控制，现在，那冰冷却低下的神情刻在我蓝色的目光里，似曾相识——在尼奈给我做“身体检查”的时候，我曾看见同样的表情。

我承认，那让我愉悦，在那时候，我感觉自己比尼奈要强（各种方面）。

我扶着他坐到墙边，示意他继续，深色的血弄脏了我的衣物，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衣服上被划破的口——强盗捅了我的心脏，我本该死了，复活是奇迹。也是这时候，我想起他们杀害了尼奈，尼奈身上流出黑色的血，就像一个血腐病患者。

尼奈在我耳边低语：“刺杀法师是一个谎言，我只是为了让你来活墓。”

那声音太过虚弱，使我无法指责，尽管我会抱怨，甚至想报复一下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可他的模样实在糟糕，我无法下手，我不忍心动手。我只是用手指搅动地上半凝固的血，轻飘飘地说：“继续。”

“你一定好奇，为什么我要这么做。”他低下头说，“灰鼠说得没错，我是个没心没肺的怪物，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克莱城的幸存者，也知道你身上有德勒·布莱兹的石头，正因如此，我才让灰鼠带你进来。我需要你在活墓中保护我，因为只有你能在活墓中保护我。这是一座陵墓，也是怪物，它是怪物的巢穴，也是怪物的本体，我们在墓中，也在这怪物的口中。”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突然，我的心里出现一种诡异的恐惧——好像我一开始就知道什么，只是不想面对而已！

一时间，我父兄族亲的脸都浮现我的眼前，他们残忍地大笑，望着大理石斗兽场里自相残杀的奴隶，优雅地品味血色美酒。他们呼唤我的乳名，让我过去。

在这关键的时刻，尼奈突然贴近我，让我无法逃离他浅蓝色的眼。我知道，他应该要说什么东西，可他又犹豫着、勾引我的忐忑的心。我知道，他应该明确地知道某些残酷的真相，那让我心神不宁……在迷幻的漩涡里，我能隐约瞥见某种真实的东西，可我——如此软弱无力，以至于害怕揭开那东西……

尼奈说：“对不起，是我利用了你，因为你有特殊的体质，在这里不会轻易死去。”

“为什么要突然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向你坦白一切，只要你想，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我的名字是尼奈·布莱兹，我是德勒·布莱兹的幼子。可惜，我不是父亲让你找的那个人，他想找的‘儿子’是我的哥哥，我哥哥手上才有另一块‘贤者之石’。”

“等一下，”我迷惑了，就像突然掉进彩色的水池，我被染得一塌糊涂，“既然你知道老布莱兹的存在，也知道骑士团会杀害他们吧。你知道我的存在，也能让灰鼠救我进来……为什么你不救救你的父亲？”

“我对那个男人没有感情。”他冷冰冰的，就像一具死尸。

我不得不摸着那块石头才能保持冷静。也许尼奈和他的父亲有什么过节，也许那和尼奈的哥哥有关，也许那……是假的？我不得不摸着那块石头才能保持理性。尼奈不是坏人，至少……我得保护他。我对德勒·布莱兹发誓，要找到他的儿子，我也和尼奈立约，要守护他。至少，我自己要做一个正直之人，可我无法改变世界上其他邪恶、无情与冷漠。我只能说：“我不明白。”

“我的身上流着黑色的血，我是血腐病患者。哥哥带我去阿尼姆城治病，我们在阿尼姆的地下找到另一座墓穴，事实上，那是一座神庙。神——那些祭司崇拜的存在——被我的哥哥杀害，并与我们分食。”

“什么？为什么？”

“事情要从很久以前说起，我的母亲是个狂信徒，她是德勒·布莱兹掠夺来的女人，在作为侍妾的十几年里，她一直非常安分。”

我看尼奈的脸就能感觉他的母亲是个动人的美人，就在这时，尼奈用手搂住我的脖子，柔软的身体压着我的四肢。

“直到有一天，有人发现她在父亲的房间与一个黑色的怪物交`媾……”

说到这里，他开始抚慰我，也许他想传递别的讯息，他的手在以一种不寻常的频率摩擦我的身体。

我问他：“怎么回事？”

他用冷漠无神的眼回望我，说：“老布莱兹烧死了她。”

当我望着尼奈冰冷的表情，突然就理解了老布莱兹杀死那女人的心理——明知自己爱上了一个怪物，却不得不将她处死。

“我知道，你继续。”我闭上眼，沉入这遥远而忧伤的故事。

“我的哥哥不是父亲的亲儿子，这件事使他被布莱兹家族的所有人排斥，他是个偏激的人，为了报复，偷走了母亲的骨灰并偷偷散播……我不知道他对骨灰做了什么，抑或是母亲的邪祭带来了诅咒，我只能说，骨灰引发了血腐病。”

突然，我感到一种彻骨之寒，当我睁开眼，看见单薄的少年跨坐在我的腿上，仰着脖子**指间的脏血。他疯癫又冷漠的样子，使我战栗又惊喜，我无法控制自己对他的恐惧，也无法逃离内心颤抖的情欲。我感觉自己濒临失控，想要把他握在手心，反复品味这冰冷刺骨的狂喜。

他继续讲：“为了治疗我的病，哥哥带我离开了永冬城，去阿尼姆寻找救命的办法，在炼金术师的指引下，我们进了地下神庙。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哥哥谋杀了神，他让我吃了神的肉，这一渎神行为使我受到诅咒。如果我不吃人脑，就会丧失记忆。诅咒给我带来的唯一馈赠，就是非人的能力、僵死的感情和异于常人的计算能力。”

“所以你变成一只小食尸鬼。”我说。

尼奈握着我的脸颊，两只拇指贴着我的眼窝，他在我的耳边发出吞咽和咀嚼的声音，那让我想起每天夜里的进食之音。

他继续说：“在返回永冬城的途中，我没有吃……脑子，所以，我‘吃掉’了对父亲的感情和记忆，我甚至不记得德勒·布莱兹的模样，他的存在对我而言，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我知道他是我的父亲，他爱我的母亲，他杀了我的母亲，可我对他没有任何父子之情，没有爱，也没有恨。即使我知道他生命里的一切行为，也无法像儿子一样看他。所以，如果我不吃脑子，我眼中的一切灵魂都会变成陌生的白纸。”

因为“大雪崩的幸存者”，我知道那种疾病确实使人丧失作为“人”的知觉，可尼奈的情况比一般的血腐病患者更加复杂。我对神肉和诅咒一无所知，除了握着石头，瞪着他，我做不了任何事。我只是问他：“感情，或者说爱，是否源于记忆，哪怕是虚假的记忆？”

“爱是一种伪命题，”他说，“我的精神被诅咒异化，我的感情十分稀薄。记忆带来独一无二的体验，因为那是十分主观的，而信息不是，结果也不是。从这个角度说，在主观体验之下的虚假记忆，也能唤醒真实的情感，可是，一旦丧失了记忆本身，那种特殊的体验和情感也随之消失。我吃掉了我对父亲的记忆，其中包含我对他的情感。至于爱——我对父亲的爱——如果真的存在，也已经被我异化的大脑吃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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