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2)
尽管上的是同一辆警车,两人还是没怎么说话。一方面是因为罗曼也在这车上——直接被莫斯科条子塞进了后备箱,跟死了似的不见动静,还有一方面是因为,叶季安看梁逍目前这状态,手上全是破皮鼻血也半天止不住,脸色难看得像干吃了三大盘苦瓜,确实应该好好地安静一下,不适于聊天。
当然他自己也没什么心情胡侃,二对多,谁能不挂彩?除去一点皮外伤之外,他的下巴也很痛,并且觉得自己这把老腰也有点悬,说不定回国之后还得找海军总医院的老师傅给自己正正骨。到时候又要天不亮去排专家号,看一次还贵得够呛,年前不一定有空,等春节放假人家老专家也不上班,叶季安又开始发愁了。
他甚至只想快点坐飞机回去,在自己屋里躺上几天,煮点速冻水饺蘸糖醋酱油吃。
下了警车之后,警察上来领人的空档,叶季安已经日常想死完毕。他把自己的大衣递给了梁逍,方才丢在地上沾了些雪,在车里都化了,摸起来有些潮湿,“穿着吧。”他说。
梁逍愣了一下,目光像是刚刚回到现实世界,他不接,“没必要,前辈。”
叶季安直接把大衣搭在他肩上,一脸“别跟我忸怩”的表情,“衬衣都扯烂了,你这会儿怎么不穿一层秋衣一层羊绒衫了?”
“前辈穿了?”
“我穿了三层,”叶季安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跟在警察身后往警局进,头也不回道:“还不是跟你学的!”
他想,梁逍不是别扭的人,不至于一直抱着那大衣不肯套上,虽然尺码可能小了一号,但应该也不耽误取暖。他还觉得过不了多久就会再次见面,比如两三个小时?到时候其他同事八成酒都醒了,会一块来接他们呢。
然而下一次见面却一直拖到了两天后的早晨。有关此次斗殴,梁逍和叶季安都表示不想上诉法院,也不想惊动使馆,唯一诉求是快点回国,罗曼那边同样来了保释的人,当地警察还是详细地做了笔录。他们被分隔在不同房间,放眼望去交涉的全是斯拉夫大汉,会说英语的还只有一小部分,叶季安有点发憷,长这么大虽然惹事儿不少,但小的一堆大的没有,他还是第一次进局子,一进还进了个国外的,什么时候放人也不说清楚。
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无依无靠,并在心里产生一种即将客死他乡的无稽凄凉。
幸好在不见天日三十多个小时之后,他又重获了自由。据说罗曼还在被暂时羁押,梁逍则先他几分钟收拾好东西,在警局大厅里等他,第一件事就是把大衣还回来。其余四个同事也都来了,几乎是簇拥着,他们把叶季安欢迎进了车里,尤其是老陈,他似乎完全忘记了醉酒时在暗巷里听到的一切爱恨情仇,一手抓着叶季安,一手抓着梁逍,默默无语两眼泪,半天才挤出来一句,等回国一定要请这俩热心小伙吃饭。
叶季安笑道:“不用不用。”
梁逍也笑:“谢谢陈副主管。”
叶季安用余光瞥他,怀疑这人已经想好了要在哪家馆子宰上老陈一顿。
小李已经订好了机票,起飞就在下午,第一件事是直奔酒店整理行李,第二件事就是直奔机场。两趟车程都不短,叶季安也都如同之前多少天那样,坐在最后一排,梁逍的旁边。
两人还是没什么话。
确切地说,是梁逍不开口。而他一沉默,没了平时那些天马行空的思路以及奇奇怪怪的关注点,叶季安也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这才发现两个人的这段……怎么说,是友谊之中?那些细碎东西,一如齿轮上的润滑,向来都是梁逍洒上去的。那如果不洒了呢,一天过去,两天过去,机器就会散架吗?
叶季安很难从梁逍脸上看出什么真实的情绪,只见他还是能一本正经,也还是能笑,除了话少之外一切正常,这似乎就给了叶季安偷懒的借口——都说天下第一喜讯就是前任死了,并不是所有人的分手都会像他跟前女友那样和平。对于梁逍来说,出个差都能被前任盯梢,还发生了那种不愉快,把自己和同事的行程都搅得一团糟,暂时性的心情不好谁也不想搭理是正常的吧?缓一缓、放松放松心情,就会好了,应该会吧?
到底会吗?
叶季安把本该琢磨回去如何跟总经理交差的时间都用来思考这件事。他发觉润滑不润滑倒还是次要,他更关心的是梁逍的心理状态,作为一个想要合格的上司,他觉得这是自己的分内事,作为朋友,比一般都要亲近的那种,他更觉得不能放手不管。回国的那趟航班头等舱售罄,他和同事们一块挤在商务座,梁逍就和他隔了条过道,他就一直留意着侧面,等到舱内灯箱都关掉,只留下夜灯,周围乘客都睡倒一片,叶季安还是十分清醒。
他瞥见梁逍放下电脑起身往后走,于是就在心里做了最后一番敷衍的挣扎。
没过两分钟,他也起身往后排走去了。在商务舱和经济舱的之间的过渡区域,也就是盥洗室门口的逃生通道旁边,他和梁逍迎面相遇。
“前辈。”梁逍冲他点了点头,然后便错开身子,往自己的舱位回。
“等一下,”叶季安扣住他的手腕,洗手的水珠还没甩落,握得他手心湿润,“那个,还有两个多小时才到。”
“嗯,”梁逍回头看他,“前辈抓紧时间睡一会吧。”
叶季安立刻回过神,也松开手捏住自己的裤缝,他显得有些局促,“我不是来上厕所的。”
“哦。”梁逍挑眉。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叶季安深吸口气,“就是有什么烦恼啊,担忧啊,想不通的啊,都能跟我说。”
“前辈不困吗?”
“不困。”叶季安可谓精神抖擞。
梁逍彻底回过身子,他靠在墙上,微微收着下巴,专心看着叶季安,“我啊,的确想和前辈聊一聊,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也不知道有没有想清楚,会不会说出一些蠢话。”
“所以你就干脆不吭声了?”
“差不多吧,”梁逍泛起一个很浅的笑,“现在吭声还来得及吗?”
“你说吧。”叶季安也笑,他莫名就觉得踏实了不少。
“前辈还记得我晕针吗?其实以前我没有这个毛病,”顿了顿,梁逍开始他的叙述,“很小的时候我妈妈就带哥哥出国了,她自己治病,食道癌,哥哥就在那边上学。我十四岁初中毕了业就自己过去找他们,我才发现哥哥一直住在学校很少回家,我妈基本上一个人待着,也不让我住在家里,很快就联系好了住宿,就在高中旁边租房,居然还请了保姆监视我。”说罢他目光闪了闪,看叶季安的神情,有些忐忑。
“你说。”叶季安道。
梁逍捏了捏鼻梁,“后来也就过了不到一年?我有一次回家拿东西,看到她躺在沙发上就像喝醉了一样,手腕上扎了注射器。”
叶季安心下一沉,吸毒?他真不愿意往这方面猜想。
却见梁逍看着舷窗外的漆黑,又道:“她说她病得太痛苦了,不让我告诉我爸,当然也不让我报警,不然她就自杀。而且我哥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我问他怎么办,他就和我妈论调一样,还说医院里也用吗啡镇痛。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我一直犹豫,一直犹豫,最后也就什么都没有做,后来又过了几个月,我妈吸毒过量死了,就在她家,臭了才有人发现。又过了几周,我哥跳楼,登上纽约的报纸。”
叶季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种事不关己的口气实在是有点疼,然而,凭借心中那点尚且还在工作的冷静,他觉得沉默倾听也是最好的尊重。
梁逍把目光从舷窗上挪开,再度落在叶季安的脸上,他轻轻说:“其实这整件事有很多挽回的机会,看到我妈没有人样,我想当然觉得是因为癌症,我也没有注意到她那么多针眼,后来就算发现她吸毒,我还是什么都没做,简直吓破了胆,然后他们就都死了。我爸居然还不怪我,专门过来陪我读了两年高中。”
“你觉得他该怪你吗?”叶季安靠近他,挨在他身侧,和他一同朝着对面的墙,就像在吸烟室里那样。
“我不知道。就是不喜欢打针了,”梁逍摇了摇头,“还没有说完呢。还有罗曼的事,”他忽然笑了,双手垂在身体两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能我就是和毒品过不去?我和他最开始是在一个爬行动物论坛上认识的,都养了很多蜥蜴守宫,后来才发现都在纽约,好像还都是弯的,见了几次面就在一起了。”
“嗯。”叶季安轻轻点头。
“应该是十八岁开始,我确定我是个同性恋了。罗曼在一个艺术学院读书,学油画,我一直在学金融,话题不多也经常吵架,但总体来说还是开心大于痛苦。后来有一次,也是我忘带了东西,在不该回家的时候回了家,看见五六个人躺在我的地毯上,哈哈,和我妈当年的状态简直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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