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0（1/2）

联邦饭店那装饰着水晶灯的穹顶的宴会厅，被穿着洁白衬衫的服务员们收拾了出来。马尔蒂尼同巴罗内的打手互不信任，于是他们荷枪实弹的，对房间的角角落落分别进行了三次搜查。地毯被铺下去又卷起来，任何一点可疑的迹象都会引来双方的围观。毕竟，芝加哥的两大势力，纽约委员会的总裁，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可以把这个国家的恶党们一起炸上天了。

而联邦饭店外的道路上，车身贴着白色胶带的马尔蒂尼的车辆，和贴着黄色胶带的巴罗内的车辆，交替着相向巡逻。警察也加入了他们，控制住了通向联邦饭店的途径，设下一系列路障和盘查点，生怕惹来更大的麻烦。

平日里繁华的街道上也空荡荡的，只有警笛和汽车的引擎声在嘶鸣回响，四处弥漫着风雨与硝烟的味道。

朱塞佩就在这样的氛围下，穿着成套的羊毛格纹西装，走下了那辆纯白的克莱斯勒轿车。开车的是卢卡，这位娃娃脸的助理在恭恭敬敬的打开车门以后，就揣着口袋在原地等待。而泽维尔，由于不能介绍他身份的原因，只好装作了朱塞佩的大个子保镖，并努力扮出一副严肃警觉的样子替那位顾问先生拎着皮包。

古斯塔沃并没有和他们同乘一辆车子，他是从“大花园”赶来的，带着两个单位的士兵，并依照约定在褐石大楼的门前与朱塞佩汇合。此时他那辆有些老土的黑色福特汽车正紧跟着停在了克莱斯勒后面。而他本人也用一种快速而又强健的步伐，加入了不远处的谈判队列。然而不幸的是，古斯塔沃那凶恶的要撑出西装的肌肉，使他看起来比泽维尔更像是个保镖。

而唐吉拉迪诺，那位高大肥胖的七旬老人，正和他的顾问等在酒店的大堂。他穿着一套裁剪考究的黑色西装，尽管头发稀疏，却还像小年轻似的梳着时下流行的背头。他那圆滚滚的大肚子突出着，让他的外表有些滑稽，也让这位全纽约最负权势的黑手党首领看起来和蔼了许多。

唐吉拉迪诺温和的笑着，泽维尔注意到，他有着和朱塞佩一样的笑容。当然，有些冒犯的，他可不像那位顾问先生一样的年轻英俊。只是那种面具似的脸孔，海洋似的双眼，都不禁让人怀疑这世界上是不是存在一种“黑手党亲和培训班”，而以上两位都是这一培训班的优秀学员。

很可惜，泽维尔对黑手党世界的人物认识相当有限，所以当他见到唐吉拉迪诺礼节性的握着朱塞佩的手时，心里便升腾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恼火。他觉得这个胖成球的老东西实在不配和朱塞佩站在一起，更不配表现得那样热络和熟悉。

而且令他更加恼火的是，朱塞佩在踏入联邦饭店的那一刻起，就展现出了一种他所完全不知道的面孔。说起来有些可笑的歧义，此时的朱塞佩就像一个真正的黑手党那样，或者说像泽维尔所了解的那些黑手党一样。虽然斯文精英的面具仍未褪去，虽然和善温柔的笑容仍挂在嘴边，但从那双灰绿色的眸子里却散发出了某种毒蛇一般的气质，使他显得冷峻而又危险，残忍并且性感。

但实际上，朱塞佩也觉得莫名其妙。他和唐吉拉迪只见过一面，还是在若干年前自己给安东尼奥拎包的时候。然而此时这位纽约市的大人物却好像认识了他很久，并了解他的一切，还竭尽全力的表达着善意与友好。这让朱塞佩在一头雾水的同时还有些受宠若惊。但他还是礼貌的同这位老人寒暄了几句，并向他介绍了古斯塔沃，称赞他对和谈的促成是某种善行。

唐吉拉迪诺显然对朱塞佩的恭维感到受用，他脸上那深深窈陷的笑纹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和蔼善良的农夫。他沙哑着嗓子，对朱塞佩表达着长辈才有的关切，问他说：“你最近怎么样？”

朱塞佩听了，觉得更加莫名其妙。这个问题问得可太大了，是关于生意，还是关于工作，又或是关于个人的生活？但他不相信唐吉拉迪诺是个没本事的蠢蛋，会问一些没本事的蠢问题。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句话里一定有某种值得思考的深意。于是朱塞佩想了想，回答说：

“没什么不好的，甚至还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他说完，隔着玻璃镜片注视着老人的眼睛。他看到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泛起一点了然而又赞许的笑意，忽然就从那笑意里读懂了一些信息。于是他恭恭敬敬的低着头，用一种和善的，商量般的语气对唐吉拉迪诺说：

“先生，智慧如你，恕我也有一个问题……我弄不明白，最近获得的那个惊喜，究竟是基督给的，还是善人给的？”

“哦，小年轻，基督可不管这些事情！”

唐吉拉迪诺大笑了起来，并使那位顾问先生也难得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泽维尔看着这两个在酒店大堂里发出笑声的人物，忽然理解到了一点朱塞佩平日里的头痛和心情。他觉得以上两位先生一定是来自某个奇异的国度，会说某种奇异的语言，能把再普通不过的句子说出令人发笑的意思。尽管唐吉拉迪诺的回答听上去很像是一个风趣的玩笑，但这种水平的玩笑决不足以打动朱塞佩那样的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可是朱塞佩就是因此而勾起了嘴角，并施舍了一个平日里极度吝啬的真诚的笑容。

泽维尔忽然很想看看那个胖老头的大脑构造，弄明白究竟是哪个部分让人觉得可笑，毕竟朱塞佩笑起来的样子真他妈的好看。但很可惜的是，他对此只能停留在想象的层面，因为唐吉拉迪诺很快就带着他们来到了三楼的宴会大厅。

大厅已经被布置好了，长长的实木雕花桌子被摆在房间的正中，洁白桌布上投射下碎片似的，水晶灯的光芒。马尔蒂尼的二把手，洛伦佐·马尔蒂尼，见到唐吉拉迪诺和朱塞佩，走过去向他们问好。而在他的身后，还有马尔蒂尼的顾问，和另一位不知名的老人。

洛伦佐对唐吉拉迪诺表现得很是尊敬，但对朱塞佩却是一种礼节性的，甚至有些不情不愿的友好。朱塞佩对此毫不在意，甚至同样尊敬的和他打了招呼，并向他重新介绍了古斯塔沃。而古斯塔沃，这位脾气暴躁的二把手，显然没有朱塞佩那样的耐心。他只是皱着眉头同洛伦佐握了握手，并且飞快的撤回了手掌，然后趁人不注意时有些厌恶的擦了擦西装。

泽维尔见了此情此景，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是装作了朱塞佩的保镖，毕竟保镖不需要同洛伦佐握手，也毕竟他没有足够的自信能控制住自己，不在握手的时候照着洛伦佐那漂亮的脑门来上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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