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初起(1/2)
周胤一下没跟上他的思路,茫然问:“找她作甚?”
“她性格刚烈,如今周鉴的死不能得到申辩,我怕她一时想不开。”
原来又是关心其他的人,周胤顿时觉得心里的火气直往上冒,他压着这点微不足道的怒气跟在后面,还是忍不住问:“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周鉴既是我兄弟,她自然是我嫂嫂。”
“他们又未成婚……”
燕几有些不耐烦,有些话无法解释出口,他们虽未成婚,却有夫妻之实,何况……他在塞北时便已得知采璇有了身孕,是周鉴的亲骨肉。
出城未久便见着远方一道骇人的红光燎着天际,不必细看便知道是一场漫天大火。
燕几狠抽了乌啼几鞭子,急急赶往明溪山庄,总有人丧心病狂,连妻儿都不放过,他怕只怕自己去晚了,再也无法向周鉴交代。
周胤也被这场大火惊住了,紧紧跟在燕几后面。
两人到达山庄脚下时果然见明溪山庄已成一片火海,门是敞开的,却不见任何一个人从里面出来,燕几吓得赶紧跳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然,未看到想象中可怕的场景,庄内无人,也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和血迹,只留下一些半新不旧的陈设,似乎主人只是出去一段时间便回来。
他在庄内走了好几遍都没见到人影,又急又无可奈何,周胤见无人在此,也分头找了起来,最终两人在卧房发现一张字条,看笔记确实是采璇所留。
上面寥寥数笔,交代了去处,采璇说,她此生别无所求,只寻一僻静之所安心养胎,等孩子出世后,自会回来报仇,不死不休。
燕几颓然地后退了几步,他谁都没能救下,谁都没能留住,废物一词,于他是再合适不过。年少轻狂时,总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办到,年长后才发现,原来世上有许多的身不由己。
眼见着火就要烧到这边了,周胤看他魂不守舍地,直接拽起他的手往外跑,房梁在他们后面轰隆隆地倒下来,差点燎着衣袍。周胤好不容易把他带到安全处,却见他沉浸在自责里无法自拔,忍不住吼了起来:“被人陷害难道是你的错吗?周鉴的死是你的错吗?她想报仇难道也是你的错吗?什么都往肩上揽,又什么都不肯放下,谈何大业!燕烛棂,这像你吗!”
燕几被他吼得怔了怔,周胤还从没有这么生气地跟他说过话,“歪门邪道自然不是我的错,可是失察是错,未走一步想百步也是错,但……你说得对,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周胤看着他眼中将熄未熄的星火,一把抓住他的手,“还有我呢,你也不是一个人。”周胤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这句话,他实在憋了太多天了。
燕几懵懵懂懂地回到府上,趴在桌上捂着脸,明明在房中反省了七天,他早该想通了,可知道采璇带着周鉴的孩子一起离开,心里依旧不是滋味,周鉴是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以前在西北扫荡流寇的时候皆是欠了对方一条性命,如今周鉴先去了,他却连兄弟的妻儿都留不住,“废物,实在是废物。”
他狠狠骂了自己几句,又说不下去了,内疚和悔恨就像一根刺扎在肉里,刚开始会痛,然后会发炎,最后烂掉,变得麻木,只要时间足够长,总有一天会感觉不到,只要不触动那根刺,谁也不知道他心里还有根刺。
明溪山庄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连片的梅花桃花被烧了个干净,闻名遐迩的十里春景,从此不复存在。救火后清点庄内事物,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尸体,有人说庄主和庄内上上下下一百来人都变成了怨鬼,也有人说明溪庄主浴火涅盘,羽化升仙了。
燕几默默地绕过那些人,到山庄后面挖出了一坛酒,酒是军营里最普通的酒,但是这坛酒里加了花瓣,是采璇最喜欢的梅花,以前人尚在的时候,他们也常常来这里和最烈的酒,吃着采璇做的花糕,然后相约二十年后到此开封。
周胤知道他来了此地,尽管手中事物一大堆,还是空出了时间跟了过来,他见燕几搬得费力,撸起袖子把酒坛搬了出来。两个人拿着两个小碗,你一碗我一碗,谁都不说话,谁都没停下。
一坛酒喝了一个下午,燕几使劲晃坛子,发现再也没有一滴能流出来,就扔了碗,敞开着躺在烧焦了的土地上。周胤默默地把碗放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其实,你告诉我他死了的时候,我只是觉得生气,非常,非常,非常生气,又觉得你在骗我,又觉得周琪这招太狠毒,可那个时候是不怎么能哭出来,就算真的流几滴眼泪,那也是无意间觉得难过。后来,我在房间里呆了很久,我看着他送给我的那副画,越看越觉得难过,可这难过中,始终带着自己的不平,不平壮志难酬,不平被奸人所害。可是周胤,你知道吗,当我打开这坛酒,”嗓子仿佛被卡住了一样,舌根抵住了上颚,他难受地说不出话,鼻子眼睛骤然酸涩,仿佛一睁眼眼泪就会从两边落下,可他还是哽咽着说下去,“当我打开这坛酒的时候,我才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什么都变了,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了,周胤,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了。”
他用双手捂住脸,悲切地哭起来,洪水一样的哀痛终于决堤了,他哭得越来越悲伤,越来越大声,哭声回荡在山谷里,好像幽灵的哀嚎,缥缈,绝望,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周胤的酒量本不好,可他不愿倒下去,他爬过去把燕几搂紧怀里,像母亲哄孩子一样轻拍他的背,“哭出来就好了。”明明他也只是个少年,却成熟得像活了几辈子,他环着燕几坐在山顶上,直到东方泛白。
四月十七日,燕几从房中醒来,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梦,梦中他浑浑噩噩的,又是哭闹,又是禁闭,他坐在床上缓了缓宿醉的头疼,一手扶着额头只觉得自己前些日子真是疯得厉害,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可笑。
笑是苦笑,人死不能复生,可日子还要一天天过下去。
外面有人敲门,燕几随口让他推门进来,出乎意料又合情合理的,正是周胤端着一锅参鸡汤进来。燕几连忙帮他接了过来,“不是说不让你做这些事吗?你现在接管不少事情,这些琐事岂不是耗费时间。”
周胤毫不介意地擦着手给他盛了一碗,不屑道:“我现在明面上的事都是周琪给我安排的,就指着那天给我挑个错处好罚我,但要是太认真,他心里还不得以为我有什么歪心思,索性让他挑个不大不小的错,免了我这些事去,落得清闲。”
“你知道我不是说的这些事。”
周胤当然知道他说的不是明面上的事,不过暗地里自有打算,“唉,有些事你也不用多想,有我和老丞相在呢,你现在身体还未好全,先养好了再说吧。”
燕几被他戳了痛处,一想到自己现在武功尽失,身体孱弱,连边关都回不去了,真是觉得自己好没有用,他接过参汤一口气喝了,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那现在朝中是何局势?”
“说周鉴是大成刺客所杀,皇上还没说什么,周琪就极力反对征讨大成,激怒了陛下,然后就下旨出兵,又因为无人可用,就让瞿狄和文郡王一同出兵,大概是觉得瞿狄不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周胤顿了下,又补充了一点,“其实丞相本来也想反对的,可是周琪说话的时机太巧,一点后路都没给我们留,再想劝陛下三思都难,我们怀疑他是故意的。”
燕几眼睛转了转,立马知道周琪这厮在想什么,“不用怀疑,他就是故意的,估计他也是看各方准备的差不多了,想先发制人,接着讨伐大成的名头串通瞿狄和大成将我们的兵马消耗一大半,他再假装杀了瞿狄这个反贼,谋求人心,最后再昭告天下说陛下穷兵黩武、劳民伤财,无贤君之德逼陛下退位。”
周胤有些震惊,“这么复杂!瞿狄难道会心甘情愿赴死?”
“当然不是真杀,做做样子而已。”
“可……父皇也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会干这么大逆不道的事?”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