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孑然（四）（1/2）
警车停在了一家超市门前，一行人下了车。
李卅盯着自己的指尖，径直朝着超市侧面的暗巷里走去。
赵博正想跟上，被小小的陶冼拉住了。
“你在附近待机吧。”陶冼晃了晃手机，表示随时联络，抛下赵博小跑着跟着李卅进了巷子。
超市的后门正蹲着一两个穿着工作服的员工，一边抽烟一边休息着，再往深处走，都像是餐厅厨房的后门，巷子不宽，零零散散站着不少休息的人。
走出巷子，来到了一个小公园般的地方，李卅牵着陶冼的手，走到了公园里供给小朋友玩耍的游乐区。
滑梯、攀爬架、健身车……
不远处的沙坑里，有一个正在玩沙的背影，穿着初中的校服，背上是一个褐色的书包。
“小龙！”陶冼对着那背影喊了一句。
少年正在动作的手停了下来，细碎的砂砾从他的手掌滑落，他回过头，看见了李卅和陶冼手牵着手站在不远处。
————————
刘余晨失踪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吃惊之余，竟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慨……
我和他之间的那根线还在无限的延长着，这代表着他正在远去，当他离开得够远，时间够长，这条线最终会在撕扯中崩得越来越直，最终断裂、消弭在世间。
我轻轻的伸手，握住了另一条细小的丝线，抬起手掌让它平放在手心，那条线的另一端随着我的动作被带起，系着的，是那个眸深似海的少年的右手。
“我竟一直没有发现……”我低低的笑着扯了扯那条线，名为李卅的少年纤细修长的手指微蜷，拉住了另那一端，他用上了一点力气扯了扯线，挑眉看着我。
他收了脸上开朗的笑容，低垂的眉眼勾出了戏谑的笑容，我看着他把线握在了手心，拉扯的力度渐渐加大，那似有似无得线就这样轻易的断开了，我在他身上留下的链接也随之消失。
“你能够发现，也是很不错了。”少年的声音明明清朗，但是我却听出了他语调中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懒散和自负。
我想他应该和那日想要追上我的人一样，是一位神祗，而现在他身旁的朗朗少年，眼中仍旧是一汪清泉，也不知道是不懂我和他的身份，还是知道这其中的关系仍旧不为所动。
“小龙，你知道刘余晨去哪了吗？”陶冼用他清澈的眸子看着我，脸上是藏不住的担忧，和他身边那位高深莫测的李卅形成了剧烈的反差。
“他在远离……”我低头看着那根渐渐被绷直的线条，线还在延伸，想必他还在逃离这里的路上。
“被拐走的？还是自愿的？”李卅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嘴里叼了一根棒棒糖，语气懒散，却带着无形的威严。
我感觉的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就算是我这样不成器的小妖，也能明白我和他之间力量的差距和鸿沟，如果他想，我随时都会灰飞烟灭，这样的灵压使我本能的不敢说谎，不敢怠慢。
“我…不知道…但是我猜他是自愿的。”我支支吾吾的答道。
“啧……算了，线给我。”他不耐的咋舌，然后伸手直接从我身上扯走了那条和刘余晨相连的线头，然后回头温柔的搂住了身边温润清朗的少年。
“我去看看，别担心，没事的。等我一下，马上回来。”刻意压低了声音的耳语清晰又缱绻，我有些不自在的别开了头，感觉到他的埋藏在阴冷下只展现给少年的温柔消失在了公园里。
“……”陶冼似乎低声的叹息了一下，我再回过头的时候看见的正是他有些沮丧的模样。
“你就是那天领走李卅的那个警察哥哥，对不对？”没有了那压抑的灵压，我鼓起勇气对着这个不知到底什么来历的少年发问。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笑容里带上了一点不好意思。
“你们是替那个泉客来捉我的吗？”每当想起那天被追捕的感觉，都让我一身冷汗。
陶冼先是茫然的和我对视了半晌，然后想了好了一会儿，才正经的摇了摇头。
“我和他不是一边的。你别担心。”
眼前的少年笑容依旧，语气放的很缓，明明已经知道我并不是普通的孩子了，他的语调里还是盛满了不易察觉的温柔和亲近。
我不得不承认……这是非常新奇的体验。
我从拥有自己意识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是一个小妖怪，并且大概还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那种小妖怪。
我的原身是一个粗制滥造的小玩具，促使我诞生的则是玩具的小主人——小龙。
而伴随着我诞生的，是铺天盖地的恐惧和悲伤、以及被遗弃的委屈和绝望。
我甚至没能和给予我感情的小主人进行对话，因为当我出现意识形态的时候，他瘦小的身躯已经在凛冽寒风和厚重的积雪里变成了僵硬又冰冷的尸体。
因为先天性的疾病被丢弃在陌生的城市里。
“在这里等妈妈，妈妈等等买完东西就过来接你。”这是他临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那个丑陋的玩具是他短暂生命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收到的小礼物，和他逐渐冰凉的身体一起，被埋葬在了寒冷的雪夜里。
我看着他的尸体迎着朝阳被路过的人发现，警车的鸣笛呼啸而过，小小的身体和他身旁丑陋的玩具一起被带离了陌生的土地。
我孑然一身的游荡在了这个城市里。
对于成年人来说，我是不存在的，在路上擦肩而过也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因为我就像一个掉在路边的石块、一个被丢在垃圾桶的废弃玩具，他们都“看不见”我。
孩子们却不一样，他们能看见我，会把我当成亲密的朋友，我们会一起玩，一起笑，一起度过快乐的时光。
眼前的少年搓了搓泛白的指节，有些局促的说：“你冷不冷啊？……不然咱们换个地方坐坐吧……你看，穿着校服不去上课也挺显眼的……”
明明知道了他其实并不是孩子了，甚至还是一名警察，但是却仍旧让我想到不久前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的一句话：“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可能是小鹰常被开玩笑的小清新的畅销书上，也可能是偶尔文艺的林杰展示给我看过的某条动态、乐评，也可能是口味混杂想到哪出是哪出的陈骁奇嘴里蹦出来过的句子……
但是这些现在都不重要……
他的模样过于无害和诚挚，让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并且，如果他真的无害我的确需要一些帮助……
“小龙，你为什么要接近孩子们？”他稚脆的声音让我一怔，停下了脚步……
“我……没有接近他们的意思，虽然一开始我是太寂寞了……想和他们一起玩……但是后面不是的。”我感觉自己有些急切，这也没有办法，因为我突然意识到了，那名泉客抓我，可能是和眼前这位陶冼一样，对我有了一些误解……
我正慌乱的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的时候，他脸上漾开了一个暖阳一般的笑容，一下一下的拍着我的肩膀说，“你别紧张～别紧张～慢慢说！我相信你。”
一股暖流淌过，只觉得鼻头一酸，胸间一口气上涌，死死的哽住了我的喉间，眼睛也开始一阵一阵的发热。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我……我能感觉得到，他们在向我求助……”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哽咽，眼前一阵模糊，热烫的泪水还是从脸庞滚落了。
“就像小龙死去之前，绝望又无助……我能感觉的到，他们需要我的帮助……”
太没出息了……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这胸口涌动的情绪……就像喷薄而出的火山，从眼眶和心底涌向四肢百骸。
我感觉到有人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拥抱，隔着温热的胸膛我甚至能感受到属于人类的心脏坚定有力的跳动。
陶冼在我的后背用力的顺着，“能告诉我吗？……我可以帮你，你别哭啊……唉……”
——我想起了前不久那个在暗巷里抱头痛哭的林杰，几天前趴在空无一人的教室课桌上泪流满面的张鹰……甚至是十多年前，就在这里死去的小龙曾经缩在沙地里嚎啕大哭……
原来他们那样的表情下，是这样的感受吗？
呼吸困难，如鲠在喉，泪水就像坏了阀门的水喉，不断地涌现。
唯有此刻，我才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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