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欧刀(1/2)
当幕后之人终于踱进殿内,我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此人身着玄色常服,身材依旧略显短小,一绺山羊胡微微掺白,额上几根抬头纹,黑豆般的目光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宦者在上座铺了三席,田丞相选了右席坐下,一挥手,弓弩手们悄悄地匿了。
“去病外孙,别来无恙啊。”田蚡踱到我面前,“京城住了这么些年,怎的也不到你舅公府上坐坐?”
若要套近乎,何必摆鸿门宴。
“舅公,咱们哪里像是在丞相府,依外孙看,恐怕是在长乐宫的钟室殿吧!”
“竖子果然聪敏过人,一眼便瞧出此地非本相府邸。”田丞相发出被识破后的哈哈笑声,再开口连自称都改了。
“君侯过奖,臣蝼蚁之身,微不足道,怎竟劳烦君侯惦记。”我暗笑,简直废话,你丞相府据说可是金山银山,雕梁画栋,怎能比这没吃没喝的阴森之地。
“莫谦虚,”田蚡伸出一指摇了摇,“外孙对舅公来说,可是重要得紧呐。”
重要?心下一沉,难道他要对卫家人不利?我顿时火冒三丈,破口大骂:“我们卫家什么时候得罪你了!要趁我舅父们出征在外,加害于我,以我为要挟?”
田蚡抚掌大笑:“卫家那几个娃娃,还轮不到本相如此兴师动众,劳心费神。”
不是卫家?“那你为何要绑架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咱们暂且翘首以待。”
“你要给谁报信?你的目标到底是谁?为何要陷我于不义?”
“这诱饵,聒噪得很,把他的嘴堵了。”
远处雨点打在树叶和屋顶上发出哗哗声,近处沙漏里落下的金沙发出飒飒声,和着烛火晃动的噼啪声,令我再度昏昏欲睡。我趴在冰凉的青砖地上,嘴里塞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布条,努力想摆脱四肢的麻木感。
谁值得以我为饵?谁是那会上钩的愿者?
***
当一袭红衣牵着白马踹开钟室的殿门时,我的心重重地坠入谷底。
阴影里传来田丞相飘忽的声音:“大鱼上钩了。”
“你果然在这里。”韩太师无视上座的田蚡,径直奔至我眼前,“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不要过来!你不该来的!”我声嘶力竭,却只发出呜咽声回响在空荡的室内。
“快随我走,这是长乐宫禁地,不宜久留。”韩嫣抽了我嘴里的布条,扛起我大踏步向殿外奔去。
冷气灌进嗓子眼,我一阵猛咳。
“有……埋伏……”
可是已经太迟了。
弓弩手齐刷刷地从阴暗处冒出来。
“王孙阁下,本相已在此恭候多时,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要走?”阴影里,田丞相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你快逃,不要管我。”我低吼。
一方赤手空拳,拖着毫无行动力的我;另一方四人均手持夺人性命的利器。今晚大家不能都死在这里,能逃一个是一个。
凤眼微眯,似有火光攒动。
“田蚡,你赢了。”冷冽的声音自耳边传来,韩嫣慢慢将我放到一旁,“你要找的人是我,放了他吧。”
“放了他?”田蚡的笑声格外刺耳,“阁下不是不知道,这钟室,想进进得来,想出可由不得你。”
发难不过在一瞬间,红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至离得最近的侍卫身后,借力扬手一箭,正中殿前徘徊的火云臀部。火云马一声嘶鸣,撒开蹄子奔进了风雨里。
“追!”田蚡一声令下,两名侍卫的身影消失在雨中。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为何不一箭射死他?”被侍卫拿箭矢指了头,再度摁趴回冰冷的地面,我难掩失望之情。
“如果我射中田蚡,下一个死的就是你和我。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韩嫣努力地笑了一下,“箭的力度我留了分寸,他们追不过白马,不用担心。”
***
殿内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把人带上来。”是陈皇后的声音。
弓弩手隐去,我被侍卫架着,双膝贴在地上,拖过布满冲刷痕迹的青石。
上座的阴影里,一张属于中年女人的阴翳脸孔随着火光时隐时现——窦太主,即使她化成灰我都认得她。
“这不是卫家那个小崽子么?”凤钗华服的年轻女人从窦太主身边走下来,用尖利的指甲捏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仰头,“本宫初见此子,便知又是个妖孽祸害,今日本宫运气好,一箭双雕!”
“皇后好大胆,竟敢私自刑囚中朝命官,皇亲眷属!”我咬牙,试图甩开她钳制的手。
陈皇后收回手,笑得花枝乱颤,发髻上的金钗不停摇晃:“秽乱后宫的奸夫淫童,自然由本宫亲自处理。”
“皇后真会胡说八道,信口开河。”我心惊,果然,来自长乐宫的窥视并非我的幻觉,“皇后有何证据?”
“外孙别急,人证舅公这里有的是。”田蚡击掌,禁卫军统领,靶场宦者,建章宫宦者,长乐宫北门禁卫,鱼贯而入,跪作一排。
啧,这些人还真是有备而来。
“王孙阁下,你和你的学生卿卿我我腻在一起,也有好些时日了吧?”田蚡踱至韩嫣面前,惋惜之色溢于言表,“王孙平日里清高,从不屑于来本相的地盘上坐客,今日却为了小情人赴汤蹈火,铤而走险,扮演这英雄救美,还真是多情种。”
“君侯想多了,韩太师他纯粹是看不惯你们长乐宫这帮小人胡乱绑架栽赃。”迎上田蚡的目光,我嗤笑,“我二人本非互相倾心,亦未曾有秽乱之实,小人之言,子虚乌有,算什么证据!”
努力忽略田蚡的怪笑,我望向韩嫣,期待他一同驳斥来自陈皇后和田蚡的无稽指控。
然而韩嫣并没有反驳。他回望我良久,那一双凤目中跳动的火苗渐渐熄灭,一丝凄凉的绝望爬上他的眼角眉梢。
烛火随着冷风不停摆舞。抬头是三张狰狞的面孔,低头是满布白痕的青砖地,身边的红衣人凤目微阖,沉默不语。
寒意迅速扩散进四肢百骸。长乐钟室,嫉妒皇后,擒人丞相,桀骜美人,串连起来,仿佛在重复一个六十四年前的,家喻户晓、耳熟能详的故事。或者,是在重演一件五年前,发生在我最亲爱的人身上的劫案,只是这一次对方有了万全的准备,红衣骑士被俘;其他人,包括上回英雄救美的公孙敖,则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境。
“臣有一事不明,君侯你身为长者,为何要同陈皇后狼狈为奸,置我们这些小辈于死地?”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期待着田蚡的答案。
“很简单,”田蚡弯下腰,笑里藏刀,“韩王孙知道的太多;而你和他走得太近,舅公只好忍痛割爱喽。”
“哈,不过是拿臣做东西宫之争、内外朝之斗的一枚棋子,难得君侯如此抬举臣!”对于意料中的答案,我嗤之以鼻,“为了兵权,私开内廷密审,处决期门军将领,这种卑鄙下贱的手段,你们东宫还真是乐此不疲!”
“竖子果真是冰雪聪明,可惜话太多。”田蚡阴笑着扬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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