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河西（1/2）

我小心翼翼地提着繁冗礼服的下摆，穿梭于等待典仪的王族百官之间。刘氏大家长非得看我一身米白，美其名曰白色衬我的身材，却不知雨水刚过，浅色最容易玷污。

“恭喜啊冠军侯，大汉正宫太子的表哥。”平阳侯追上我的步伐。他今天整套黑色镶金边曲裾深衣，尽显他御马高手的好身段。

“彼此彼此。”我笑道。没想到十年前的玩笑话曹襄依然记得。

身着绛红襦裙的卫长公主姗姗而过。

“表妹不开心么？”曹襄朝卫长拱手，“亲弟弟被立为太子，表妹应当高兴才是。”

卫长并未回答曹襄的提问，只是朝他回礼，唤了声“表哥”便匆匆离去。

“卫长居然不理你？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什么时候得罪的她？”诧异之下，曹襄连珠炮似地发问。

“重阳节。她送给我的玉佩，我寻了个机会还给她。”

“够狠。”平阳侯啧啧二声。

行入宣室殿，有人已经等在那里。天子今日黑底红龙纹深衣，头顶琳琳琅琅晃悠的十二冕疏犹显威武肃穆。二舅身着青衣青玉冠，湖光山色与他眉眼间的英朗之气相得映彰。

“去病，你来得正好。闳儿刚醒。”帝王将怀里头那坨软软糯糯的小东西递到我手中。

我伸出一指，戳上表弟胖嘟嘟的小脸蛋。数月不见，闳殿下已经脱去新生儿的粉红，显出白嫩的肤色，一双大眼睛晶亮，隐隐看得出他娘王氏的影子。

甫一抬头，才发现二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在我身上。

“朕看到去病抱着闳儿，不由得想起当年仲卿抱着去病的样子。一晃眼，竟已过去近二十年。”抱臂托腮的天子沉浸在怀旧气氛中，兀自感叹。

闻言，二舅双颊飘起两抹红晕。他勾起闳殿下的小手，朝我挥了挥。

“去病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那是自然。”天子笃定地接过话茬。

暮春时节，雨过天晴，百草丰茂，绿树成荫。据殿下表弟一身金色华服，于巍峨前殿之中接受天子递下的皇太子玺绶。卫皇后小姨作为皇太子的生母，盛装入座于帝王右席，一同接受百官朝拜。

“……咎繇对禹，曰在知人，知人则哲，惟帝难之……”御史大夫番係宣读着冗长的诏书。我侧过身，望见大将军严肃认真的神情。

天子执朱批在宦者呈来的典仪细则上画下一个圈，将我的位置从陈掌之后迅速提换到二舅身边，这样我就可以前排观摩太子表弟授玺全过程。虽然就位时被心生不满的伉表弟伸脚使了个绊子，我依旧很开心能在重大典仪时刻与二舅比肩而立。

察觉到我炽热的目光，二舅偏过头回望我，微微一笑。

“谢谢你，去病。多亏了你，陛下才下定决心立太子。”

“小事一桩。”我悄悄抬手，于深衣广袖的遮盖下，偷偷挑起二舅的指尖，感受着他坚定的回握。

十指紧紧相扣时，我瞬间听见自己放大的心跳。

***

终南山外，细雨渐停，南巡的队伍前，“卫”字旌旗飒飒。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二舅帮我正了正衣襟，又将掉下来的碎发梳回我的发髻间。夏末时节，沿海地区最不安宁；朝廷既然有心训练水军，大将军遂决定亲自视察东南各郡，安抚边境。

“舅父还有没有需要交代去病的？”我握住他的手不放，不舍地继续寻找话题。

“关于你手下那群满腔热血的新兵。”二舅面露担忧之色。我记得他昨晚已经叮嘱过此事，只不过半梦半醒间我回答得有些敷衍。

“我没问题的，舅父您得相信我——”

“去病，我以大将军的身份命令你，”他伸出一指点在我的唇上，示意我不许反驳，“霸陵邑胡骑营一旦发生哗变，千万别逞英雄；你必须立即撤离、向京城禁卫求援，不得自行解决冲突。”

“……诺。”我鼓着腮帮子，半天憋出来一个字。

“回去吧，”二舅轻叹，语气中透着无奈，“注意身体，好好保重，我很快就回来。”

“看好了，接球！”

“截住截住！”

我领着一众队友，紧紧追随一只小小的皮鞠东奔西跑，玩得不亦乐乎。

大将军不在的日子里，宣曲、长水两头跑的我忙得团团转，侍中时不免哈欠连天；陛下看在眼里，慷慨地免去我宣室殿的职务，允许我一门心思扑在新兵训练上。

皮鞠撞到门框，咕噜噜地弹至一边。抬眼间，黑底龙纹胡服、素色短纱冠映入眼帘。

今日的汉家帝王令我眼前一亮。他面上略施薄粉，眉头由炭笔粗描，唇髭较前些日子修短了几分，精气神之间竟似回归弱冠之年，重焕青春。

见我怔愣，天子唇角微翘。

“怎么，不认识朕了？”

“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我连忙收回目光。

天子伸手拉起匍匐跪地的我，邪邪一笑。

“票姚校尉，你这球队今日可缺人，有没有朕的位置？”

帝王靠在我旁边气喘吁吁，由着侍者替他打扇擦汗；不停朝肚里灌水的同时，他的视线一直胶着于场上奔跑的球员。

我哭笑不得地望着那群没头苍蝇似的新兵。汉家天子亲临参战，队员免不了异常激动，急欲展示球技；亏得赵破奴不停吹哨，才避免一场打鸡血似地互殴。

“许久没踢球，脚上生疏，比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喽。”盯着看了半晌，天子自嘲地开口。

“陛下怎么忽然想起来臣这儿蹴鞠？”我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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