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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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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北平的路上下起了雪,初雪比往年来得更早。

旷野飞霜,奔马向南,冷风迎面狠狠地吹。

这是陶雪义第二此离京,走得还是那么急。他把京师留在背后的苍茫之中,只看向前方一重又一重的山,白霭笼罩,飞雪濛濛,山影宛如地之涯上匍匐的巨兽。

他快要看不清路了,若还有追兵,是不是就不再追来了?他在逃亡,也在穷追,追向梦中那座王府所在的封地,荆山蛮水河,他记得一清二楚。他要去摧毁关于那个人的一切,无论汪祝由是否会回到那个地方。这把剑必定会捅进那颗异常的心,撕碎那张虚假的面皮。

他还要救回敬妃。他无法救母亲,甚至救不了自己,但这个女人他能,一定能。

一定……

雪义,你要好好看遍岭南的花,一定要好好地看。

已经入冬了,那里也会有花开么?荆山辅国公的封地离岭南还很远,但和京师相比却是近的,离他和叶峥分别的地方更近。

确是很近。

陶雪义的心绪飘向了南边。流转的水光在被风吹得干涸的眼中忽闪,他仿佛能看到驿站的路口站着一个男人,毛茸茸的蜜蜂绕着他手里的蜜罐飞啊飞。

马步渐停,绒白满地。陶雪义吞下梗在喉头的酸楚,冻僵的手牵动缰绳,路还要走,雪也会停,一定会。

那里没有冰雪,雨却总是下得张狂。伴雷鸣喧嚣,打江河珠跳,逆雨空濛,一念又是快晴。

未曾有过归途的自己,竟有了归心。空洞的心一点点在重生,能感觉到一份重量牵挂在上头,这份感觉既热烈又让人惶恐。陶雪义苦恼地笑了,红唇清浅的弧度带起一丝甜意。

他想要踏上属于自己的归途,他想要配得上这颗心。

“驾!”陶雪义一抖缰绳,骏马踏雪奔起,又是千里去路,仍是一往无前。

他在悬崖远眺,看兵马在寒风中越过大江。叶峥勒马回头。半坡上的小镇人山人海,旅者和行人傍着车马,坐满阡陌。

兵部派出左军增援,浩荡兵马横渡,凡人避让。叶峥好不容易越过杂乱无章的路找到马厩,竟然住满了人,问何处能换马,镇民遥指镇外,用叶峥听不太懂的乡音指路。

说了一通,他听得囫囵,总之不算太近。叶峥谢过,马已经累坏了,他牵马走回旷野。立冬之后,天总是昏昏沉沉,远阳躲在厚厚的阴云变成一个刺眼的小点。

走了不出数里,寒风越加潦冽,白茫茫的天压过山顶。真冷。曾经叶峥总以为自己火气旺,冬天也爱撸起袖子不怕冷,果然只是他未曾走出过湘西。想起来,大江他还是头一回见,果真宽阔,山和水都比故乡恢宏许多,也苍茫许多。

真冷。叶峥摸了摸不断呼出白气的马儿,牵着它继续赶路。日头是一天比一天沉得早,夜晚虽然愈来愈额漫长,他还是要在夜里赶路。

叶峥一边抚摸着马儿的鼻梁,一边苦笑。赶路是因为心急,就好像急就能遇到陶雪义似的。想多了,他竟是不知自己算是乐天,还是多愁。

又是一阵刺骨的寒风,缰绳扯不动了,马儿不走了,叶峥叉腰和它大眼瞪小眼。

“兄弟,人家说是五里路,就差几步了……嗯?”

眼前似有鸿毛飘过,叶峥猛地抬头,见白羽纷纷,化在脸上丝丝凉。

“是雪……”

叶峥抬手,接下雪花片片,他不禁绽笑,一回头,只有马儿默然地看着他。

笑容染上落寞,叶峥伸手又摸了摸马儿的脸,拨开沾在皮毛上的雪花。

第一次见到雪,却只能和累得不愿走的马儿共赏。自从和陶雪义分别,已经过了好些日子了,想起和陶雪义渡过的晚春到初秋,他才发现彼此相识的时光一点也不长。

起初,叶峥只想多陪一下独自生活的母亲,多看一看妹妹幸福的表情,在故乡一顿亲手做的饭菜,看一地欣欣向荣的花草,懒懒地躺在羊蹄甲下午睡,求得一份安宁,像渡过冬天的叶芽等待一次新生。

然而他遇到了一个人。漆黑的江面,狼藉的小船,他亭亭然站着,点滴泣血的寒锋,照出一张冰冷决绝的面容,秀丽却清寡,是寂寥的修罗。

彼此的路,在那一刻交错在一起,然后又再分开。陶雪义去往的地方,就是叶峥脚下的这条路,这么冷,这么荒凉,锁住了那个人的大半辈子。叶峥知道陶雪义是个身陷宿命的人,陶雪义遇到的人大都不是单纯的偶然,他却是。

“……不想了。”越想就越没自信。叶峥扯了扯缰绳,卖力给马儿抚摸,马儿总算愿意挪步。一人一马在飘雪中艰难地走了百余步,终于见到了马厩的茅草顶。

等待叶峥的却只有两匹在寒风中打哆嗦的老马,马夫见他面露颓丧,便也不多言,指了指炭火招呼男子过来取暖。

叶峥却是摇头。疲惫的马儿被男人牵进了马厩,随后他挑了一匹看上去还算有力的,留下换马的银钱,又回到了雪中。

“兄台!”马夫跑出几步喊道:“那条路不是回镇子的方向!”

叶峥回过头去,“我知道!”他骑上马,身上已盖了一层雪花。“我要去前面的驿站,那里可以渡江!”

“可是——”马夫见叶峥生得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没想到如此犟气。虽说是初雪,但毕竟不是个好天气,怎会有人冒雪还要赶夜路?

男人走马夫疑惑的眼神中走远了,片刻过去,日暮风狂,雪愈下愈大。他却还在走。

一直走,不要想,不要……不要再告诉自己是在做一件希望渺茫的事。“唔……!”突然,一阵刺痛从眼睛的深处传来,叶峥下意识地捂住双眼,缰绳松了,老马顿时失控。

“停!啊……!”

老马乱蹬起来,叶峥下马的动作不稳,摔在地上滚了一身雪。

“唔……”幸好还能看得见。“怎么回事?”然而痛楚却没有消去,他捂住双眼,呆然坐在冰雪中,他都忘了自己已经如此疲惫,跌倒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天就这样黑了,天地间出奇的静,声音都被吞没在雪里。那么静,静得让叶峥不禁又开始思考这条艰难的路。两条线,他只看得清交错的一个点,他站在自己的线上,看另一条线的两端,昏暗又朦胧,就像这一刻,就像这睁不开双眼的黑夜。

他只知道那条线的一端,有过一个不幸的孩子。孩子渴望漂亮地活着,漂亮地死去,以至于他放不下对那个人的担忧,即便对方并不柔弱,即便比起他还要厉害许多。

但他就要这样无能为力么?兄弟,知己,挚友,无论是哪一层关系,他和陶雪义渡过的,不过是一个短暂的夏天。

“呜!”痛……叶峥捂住双眼,然而焦灼的情感烧在心头,他不愿在这种地方一蹶不振,猛地,他睁开眼。他还能看见,他还要再站起来,即便怪异的痛楚仍在肆虐,忽然,昏黑的视野里,掠闪过一道熟悉的青色幽光。

“什么……?”光在动,就在他的眼中扑闪,游离……翩翩然飞出了眼眸,飘在虚空。

是一只细小的,振翅飞去的幻蛉。

“公主,请用药。”

一把刀,一个玉碗,瘦削的少年解下手臂上的白布,露出的皮肉伤痕累累,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少年持刀割开伤疤,新的伤口流出鲜血,他将血滴入碗中。一旁,身穿白衣的女子画出一道符,放入血水念念有词,又在手中擦出一道火焰,将符纸烧尽,碗里的血竟变成了澄明的青色。

女官捧起玉碗,奉给坐在层层纱帘里的人。

少年有些发晕,却不忘偷偷从拨开的纱帘瞧去。

接过玉碗的是一只白得不真实的手,纤柔又夺目。少年不禁问出一声:“公主,你的病可有好一些?”

“休得放肆。”女官呵斥他。

“你下去罢。”

女官顿了顿,拱手应了是。少年见女官要走,想要起身跟上,却晕极了,只感到心在悸动。这是他第二次听到公主的声音,果然像银铃一般动听,震得心里的涟漪一圈又一圈,美美地荡。

“你留下来。”

“我……?”少年抬起一张面容平凡的脸,憔悴的神色在这一刻充满喜悦。

以血入药,满月一回,朔月一回。少年在下一次入药时又偷看了,这一次看到了公主的手臂,下一次是公主的褶裙,她的玉足……终于,他看到了公主的容颜,和手脚一样白得通透,在月光下晕染着淡淡的光。

“公主,世人道你是妖魔,根本胡说八道。”少年声音还带着一丝稚气,他抱着伤痕累累的双臂,低头见一双透白的玉足向他走来,他抬头,她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弯下柳腰,纤指抬起他的下巴,道:

“你看清楚了?我像妖不像?”

少年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抓起少年的手臂,打量那些嶙峋的疤痕,“只是现在还不像罢了。”

“公主,你是公主,你是人,她们说你只是病了,而且……”他道:“我就不喜欢人,人有什么好的?连爹娘都舍弃了我,人一点都不好。”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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