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1/2)
最终,那位少女留给姬梦别的,是冰冷的身躯,含恨的容颜。
江面烟霭稀稀,他坐一叶扁舟荡于江上。低头,见江面静如画布,绘满群山。烟霭随风,如画中仙云流动。
此地,曾是姬梦别最神往之处。水是画,山是屏,风似语。那座临江水榭,飘台浮桥,是他所建,只是他身在高位,从未有过闲适的时候。此等画境,更适合眷侣同游,而非一个孤寡的戎马之人。
不经意地,他笑了笑。自他劫走当今皇上至此,匆匆二月已过,他与那个一把年纪的人质偶尔对弈,偶尔泛舟,雨来煮上一壶浊酒,晴时在江畔漫游。
春风里燕,蜻蛉落在船头,他伸出手指,蜻蛉竟乘上了他的指尖。
“快是时候了,大人。”划船的侍卫遥望着对岸。
“嗯。”
扁舟调转,侍卫开始往回划。黑帘遮面,掩去了侍卫的情感,他划得不快,肃立的身姿充满对主公的顺从,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大人,可否容得在下一问?”
姬梦别知道这个人总爱多说一句,回道:“凡是跟我来到这里的人,不得多言,不可问询。我原已把你派回京师,你却执意回来,我已为你网开一面,你不是不明白。”
“在下想求大人再赐一个例外。此生不想留有遗憾。”
姬梦别轻笑一声,笑这年轻人心里竟赶着要舍身就义。
“你问吧。”
“大人面上的伤疤,是从何而来?”
“了却遗憾的问题居然是这个?”他撩起鬓发,向侍卫露出那道丑陋的疤,淡然道:“沁妃最后那段被软禁的日子里,她恨透了我,骂我是骗子,是妖怪。此事传到了外廷,骂我的人变成满朝文武。”
“所幸他们只是针对我的容貌,和我过去的身份作为弹劾。我便当着那些人的面,拿刀划上了这么一道。”
本来,这种极端的苦肉计并没有完全让人信服。能信服什么呢?皇上并没有被他所媚惑?这等事,就连舍得下狠手的自己,也感到欲盖弥彰。
“但皇上怕了,他讨厌看到面带伤疤的我,于是乎,妖怪就这么被冷落了好几年,众臣的弹劾也就少了,清净些了。”
只可惜沁妃还是自尽了。比起嫉恨她的皇后,对她忽冷忽热的皇上,她似乎更恨的……
“是我。”
看不出情感的面容风轻云淡,得到答案的侍卫回归沉默,继续划舟。水榭近了,飘台上站着遥望小舟的男人。
舟靠浮桥,男人急步迎了上来。他在久远的梦里醒来却不见本人,不安之极,所幸姬梦别回来了,却又希望他一走了之。心中的矛盾和对方的淡然让男人更加焦虑,他察觉到有什么正在靠近,正在发生。
“朕方才听见远方传来号声,莫非……”
“没错。”姬梦别与他擦身而过,走向内室接过侍卫递来的剑。
男人追上前去,紧紧抓住他的手,“梦别!”
皇帝比姬梦别高出不少,他抬头露出浅笑,“我之前所说的那个决定,皇上可是准备好了?”
“梦别,他们要来了,你便是交出我,我会让他们放过你!”
“痛。”
“……”男人眉头拧作一团,他慌张地松开一些,又抓紧手臂上的另一块,就是不放手,“梦别,算朕求你。”
“皇上是担心我,还是担心自己?”
他愣了,再用力把紧握的手臂往胸口一拽,“朕担心你!”
洪亮的声音似有回响,回应男人的却是怀疑的目光。姬梦别挑起一边柳眉,仿佛没有把这句话
放在心上,也不管对方是否松手,径直朝小舟走去。
“梦别!”对方走起来稳健如风,他抓不住,眼看着姬梦别一身素衣未换戎装,只携一剑,与两名高大的侍卫乘上了扁舟。
对岸,右军军旗高举,兵队阵列江边,结驷连骑。
姬梦别对男人伸出手。
似一个久远的梦,白衣的他在舟上两袖盈风,仿佛只是一个泛舟的邀请。男人乘上去,两手紧握。水榭已空,扁舟四人,另有两人各划一船,一齐向着笙旗飘扬的岸边泛去。
岸边,百人精兵静待。高坡上立一将领,放出手中的扑腾的信鸽。姬梦别接过,摘下沉重的信轴,小舟也停在了这一刻。
他们距离岸边有十丈之遥,皇帝夹在两名侍卫之间,俨然一名上年纪的人质。他清楚看到岸边的临安侯,佯死之后重出的他气势英武,而在他身边的年轻人面带阴翳,瘦削的体格似乎撑不起身上的战甲,那正是他的四子肃王。
姬梦别就站在舟上,看罢了信,态度悠然。皇帝正想了解里头写的是什么,站在高坡上的将领开始了字正腔圆的宣读。
宁静的山水之间,此声突兀。舟上的人质听得十分仔细,姬梦别虽然一副正在听讲的模样,但岸上的人一定看不到他此刻这副不以为意的神色。
前面是百人兵马,这边只有三叶扁舟,四面环水无处可逃,姬梦别何以如此自如?
“梦别,他们意在让你安然交出朕,就会放过被他们捕获的卫戎军。”皇帝复述着,越说越觉得别扭。卫戎军乃是他的亲军,如今他尚且安好,对面竟然敢用卫戎军做筹码。遥望着四子那副阴冷的模样,他既愤慨又心寒。
“皇上。”姬梦别说话了。此时对岸又开始拿出书状宣读起来,他充耳不闻,“你的孩子可是要做正统,你认为他是真心前来谈判?把臭名昭著,如今还意图谋逆的我轰轰烈烈地干掉,才值得让天下信服,他早已做好决心了。”
“什么……?”
“所以那些话无需推敲,虽然无用又吵耳,但似乎还要读上好一段时间。”
“……”皇帝剑眉拧作一团,面对姬梦别过分的自如,他愈发不安,只听对方继续道:“放心,我还有皇上这个人质呢。他要做正统的前提,是皇上必须安然无恙,但他的对手毕竟是我,这一步,对他而言可是一道严峻的难题。”
皇帝突然明白了,为何姬梦别只带四人乘舟赴会,不可进亦不可退。正因为刹那间的了然,他又陷入了深深的迷惑,就在这时——
洪亮的宣读声已停下片刻,周围的水面掠过一道黑影,下一个瞬间,竟有人从水底窜出!
“水行兵!”侍卫喝道,拔刀横扫,先驱身中一刀倒回水中的同时,又有两人从不同方位跳出,手中射出数道铁蒺藜,男人惊慌:“梦别!”
铛!铛!姬梦别拔出的剑旋转数下,如挽动剑花,水行兵再次沉入水面,他将剑身向水域一指,旋身劈出两道剑气,顿时,水花迸发,溅成气雾。
男人双手抱头,十分狼狈,衮服湿了一半,他不禁瞪向岸边。
姬梦别收回长剑,眼前的水域,缓缓浮起一具水行兵的身体。
“看来他们不一定需要皇上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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