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1/2)
“我有个妹子,她比我小两岁。”叶峥找了舒适的姿势随性一坐,迎着沁凉山风,迷离的眼里回溯起过往。
“她体弱,天生就有气喘症,不然她也能和我一起跟着阿爹练武,所以我总是护着她。我爹是南海县灵洲山人,少时在福建南少林出家,在大雄宝殿打扫时遇到一个女香客,是当地客家的商贾千金,却家道中落,还要被迫嫁与表叔,我爹便帮她从福州逃回生母的娘家,没料到竟然就是我爹的老家,后来那个女子就成了我娘。”
陶雪义听得仔细,叶峥觉得他一副饶有兴致却又内敛不表的神态颇有趣,便朝他一边观望一边继续道:“你也觉得出家人拐走别人的媳妇,还变成自己的媳妇,这种事很不可置信吧?我爹年少气盛,带走我娘更是他的主意,他自知此举有悖纲纪,所以将人带到目的地之后,扭头就走。然而般若心经在心头才念完一遍,我娘在外婆的娘家门前被几个男子推攘呵斥,他们不愿庇护抗亲之人,扬言要讲她遣回福州,我爹便立刻回头,将人救下。从此女无所依,男便为之舍经弃纶,无媒妁之言,花轿凤冠,只是彼此相许便成了夫妻。”
叶峥说着,倒有些不自在,没料到陶雪义听得如此认真,眼神勾得直让人语塞。
他要说的陈年旧事,可没那么有趣啊。
挠挠头,竟是腼腆起来,他继续道:“爹娘在西廊城过得清贫,后来我爹跑商打跑几个悍匪,一身武功也小有名气起来,就在县城开了一家武馆,还收了几个徒弟。我从小觉得家里生活过得还不错,还有私塾可以上。后来,在我十一岁那年,我爹的弟子去城中一个叫洪四爷的皇爷府上做家丁,那洪四爷是一位亲王的私生子,素来横行霸道,那弟子与他狼狈为奸,我爹脾性刚直,便去将劣徒教训了一顿,那人向爹磕头认错,并说出那皇爷私底下偷运官盐,拐卖妇女,无恶不作,被拐妇女之中还有他的姐妹,所以不得不为洪四爷做事,便求我爹出手相助。”
“你爹不能去。”陶雪义岔道。
叶峥怔然:“你……怎知他不该去?”
“他可是去了?”
“……”叶峥叹了一口气,强作出一抹笑,“去了,那果然是个圈套,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山风沁凉,过往的回忆在此刻填满了娘亲与阿芸的哭声。
“我爹死了,洪四爷给他安了个罪名,我即便击鼓,冤也难鸣,连妹妹也要被他们带走。结果……我就背起一口刀,就和这把一般大吧。”说着,他又笑了笑,弯弯的卧蚕遮起一半寂寥,“还捎上两把庖丁,就带着阿娘和妹妹逃到山野里,一直往东边走,颠沛流离,在最繁华的珠玑巷跟着酒馆的伙夫做杂役,至少剩饭剩肴还能吃饱。只是自己年少无能,让本来就经历过漂泊之苦的娘亲再遭此难。”
男人突然把脸别开,声音多了几分沉苦。
“妹妹本来就爱哭,她天天哭。”
“不过后来在珠玑巷遇到了我爹的师兄陈爷,我道是阿爹在天之灵保佑,便将阿娘和妹妹托付于他,而我却入了江湖,傍上狐狗,烧抢掠夺,一混就是好几年,还顺便把仇给报了。”他故意说得云淡风轻,手中又削起一块土茯苓。陶雪义的眼神居然变得热切起来,把他看得倍感尴尬。
“就在五子村的采石场,我杀了那个陷害我爹的人,当时我年少气盛,觉得雪恨之路还没有结束,我又回到西廊城找洪四爷算账,然后……”
叶峥盯着新鲜滑腻的土茯苓,沉默了须臾。
叶峥将回忆悄悄跳过一截,他接着道:“结果那洪四爷应是平时作恶多端,毙于急病,也算老天有眼吧。之后我让陈爷将阿娘和妹妹母女俩带回旧居生活,但我却没有和她们在一起,而是继续在江湖上鬼混。蒲牢堂少保这名号可是做了不少恶才混上的。”
“就这样又过去了几年,后来妹妹准备出嫁了,我尽管人在西廊,却是过门不入,一直没有与她相见。”
削好的土茯苓放在掌心,他举目望远,看进河对岸的幽幽苔色。
“第一年,我见她们生活清贫。第二年,见妹妹正值妙龄却因为过度劳作,磨平了十指。第三年……她和娘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我走出城郭,才见她追了过来,和我说她要成亲了。”
推托不去的回忆历历在目,当妹妹将他叫住的瞬间,他竟然还想走。
“我……之所以没有回去,是因为没脸见她,没脸见娘。”
叶峥转身,向陶雪义抬起的眸中波光流动,“我让她们颠沛流离,让她们抛头露面苦于生计,我却在江湖打打杀杀……我的仇报了,就轮到我被寻仇。我曾经也沉醉于江湖的快意,结果越不敢与亲人相见,就越无法回头。蒲牢堂可不是那么好脱的。”
不觉间,叶峥看进陶雪义的眼,凝视良久,那双深潭般的黑眸眨起茫然。
“雪义,其实……还好我遇到了你。”
黑眸睁得大了些,叶峥看着陶雪义一脸努力消化,却又酝酿着如何反驳的神色,心头一痒,他笑了。
俗话说近乡情怯,他又何尝没有不愿面对妹妹的时候?当时阿芸追他,他甚至粗言相向,最后也不知怎么就被拉拉扯扯地回到家,不知怎么就和她们抱在了一起,一起落泪。
再如何浪迹,几经历练,男人总有些地方又傻又招人厌,连自己都觉得难堪。
“欣荣。”陶雪义眼睫微垂,“所以……你才说不喜欢皇爷和奴才?”
“嗯?”叶峥觉得陶雪义的关注点似乎有些偏颇,本来是想内涵到对方身上,结果话题又回到了自己。他涩笑一下,道:“哦,你还记得啊。我也不是一概而论的人,所以,你……”
“我可不是好人。”陶雪义低垂的眸中,带过几许寂寥。
叶峥竟是慌了,涩意转到了嘴里:“呃……”陶雪义难道就没察觉他是在安抚他么?!男人拧眉,闷闷道:“我……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低垂的睫毛毅然抬起,陶雪义回得迅速:“你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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