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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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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症?”

“就是不能识人,心智仿佛孩童一般。”爱如垂眸,躺在船板上的人映入眼中,泫色又起。

“姑姑的疯症,并非天生如此。”

紫云山地势高远,壮人村落仅此一处,村长精于百草术,年少时曾为江湖游医,与睚眦堂主互为故交,睚眦堂败退,则紫云山野恢恢,隐没于此韬光养晦。村长有长女小名曼如,睚眦堂隐于紫云之时年十九岁,有一情郎在山下行医,即将下山许嫁前夕,一夜失心,终日闭户不出,疯癫之极,无人敢近。

“……我的父亲也是游医,他回寨之后得知姑姑病甚,当再见到她时,她已产下一子。”

是他。叶峥看着昏睡中的人,每当这双冷彻的双眼阖上,他总会变得不像他。

母亲自他出生便是疯妇,他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爷爷和村民们的解释皆含糊不清,似乎没有人知道姑姑失心的原因,我爹下山寻找姑姑的情郎,欲查明究竟,却人去楼空。”

“难道他们是被拆散?”又或者是……叶峥剑眉一拧,道:“是她的情郎负心,狠心抛下了有孕的未婚妻,导致她积怨成疾?”

爱如抬眸,看进叶峥耿直的眼。男人被这哀怨可怜的眼神看得心慌,只好别过视线,“我的猜测可能是唐突了些,但你们也该想到这层才是。”

“关于姑姑的疯症,我爹有留下病册记载,只可惜我自小为孤,壮文未能精读。不过你猜得也在理,若姑姑真是这样,倒也……”

“什么?”

爱如摇摇头,“……没、没什么。”

此后,游医找遍琼地,却一直没有长姐昔日情郎的影踪。村长不愿女儿之事被外村人得知,便让儿子专注为治疗她的疯症。村长和村人们对母子俩分外关照,睚眦堂的堂主与一众精英,更是尽心教导她的孩子,如师如父。母子居于游医家中偏房,游医之女出生之后,表兄妹一同长大,情如同胞。

直到那一场针对睚眦堂的围剿。

“……表哥懂事得早,听说他刚会走路,便懂得如何哄姑姑笑。他从小习各种武术,喜欢爬树,翻筋斗,山林河瀑,没有他走不过的地方,我永远追不上他。”

爱如话音清淡,叶峥却听得沉闷至极。

“怎么可能会有婴孩哄母亲的,你们村民也不是东西,能把这种事拿来道乐。”他忿道。

爱如被说得有些哑然,她咬唇,点了点头。

“你说得是。”抬眸,她又看向男人充斥不满的双眼。

那双眼真爱往船板上瞧。

“你真在乎他。”

突兀的一句话像一块榔锤。

“……啊?”哐的一声,叶峥仿佛听到脑门被榔锤敲中,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不然就是理解错了,但脸上却是涩意难禁,他将脸甩向一边,按捺住满腔难堪,解释道:“我、我不是……这……”

“我和他毕竟同僚一场,稍微关心一下……对、对了!你说陶雪义的娘亲还在生,那她如今在何处?”

“……”爱如瞥了他一眼,“表哥不愿去,那我也不必说。”她的眼神渐渐从幽怨变回冷傲,她抬高下巴,骄声道:“我要他以后亲口来问我。”

叶峥愣了愣。

阿静叹气,看向爱如的眼神带上严厉的意味,“爱如,你为何不回你姑姑身边?”

“与你何干?”爱如哼道。

“你率领渚沙岛上三百流寇夜袭,害人害己,加之睚眦堂已是要取你性命,若不是你表哥帮你挡下那一刀,你恐怕……”

“我根本就不怕死!”

陶雪义果然是帮她挡的刀。叶峥见爱如泛红的眼将阿静狠狠瞪着,两个女子僵持不下,他道:“爱如姑娘,我替他在水榭伤你的事道歉,我知道你怨他,但你也不能苦了自己。”

“江湖凶险,局势叵测,以恨焚身,何苦?你就此作罢吧。”阿静回望她的眼神无比澄澈,更修长的十指将她抓得更紧。

爱如低着头,她的心早就乱了,此时再听劝说,更觉委屈。

不去恨,怎成活?故乡的尸山血海,惨死的爹娘,从炼狱中爬出来的她,带着疯疯癫癫的姑姑,跟着幸存的妇孺们走了一天一夜,下山遇到的却是天罗地网的皇军,她们用壮语把饶命说破了喉咙,换来的只有粗暴无情的关押。

直到珠玑魂梦楼的人闯入,救走在校尉床上命悬一线的她。

“呜……”泪如雨下,是她漂泊一生的恨。

“爱如姑娘……”叶峥再看不得她这样哭了,他知道这个女子,除了恨,一无所有。

她看向昏迷不醒的表哥,一脸苍白,残躯败体,和她一样。

阿静抬手,一遍一遍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珠。

小舟渐缓,树影入篷,她轻道:“我们到岸了。”

船靠岸,雨放晴,一行人搭上魂梦楼所备的马车,侠女策马,伤者沉睡,阿静和爱如一路无言,未过多久,爱如便也沉沉睡去了。

漫长的一日最终在车轮声中渡过。云霞沉西,暮邀明月,夜舞流萤,叶峥从白日望到黑夜,心中千思万绪,无法入眠。

待到月高悬,马车抵达雷州城,阿静将两人送到客栈,塞给他几瓶丹药,创粉,便带着爱如继续乘马车离去。叶峥背着陶雪义下榻了客栈,陶雪义依旧没有醒来,看着他不省人事的模样,一颗心始终放不下。

只能明日去请大夫了。他让小二打来一盆热水,帮陶雪义擦了脸和手脚,便让他和衣入被。他又下去借厨房做了一碗面,吃完尚觉不够,便又多做了两碗,守夜的小二看他大快朵颐,躲在帐台后面瑟瑟发抖,叶峥一番努力解释之后,又摸出几块银子,这才把误会他是流寇的少年哄住。

雷城临海,潮风吹拂,夜空澄澈无云。他在天井下对着夜空呆望了良久,睡意这才袭上眼梢。

叶峥回房脱下堪称褴褛的衣衫,准备入睡,发现陶雪义微微侧过了脸。细微的动静让叶峥安心不少,他过去拨了拨对方散乱的黑发,丝丝缕缕,缠绵指间。

他想起了陶雪义的梦魇。

他可是梦到了故乡?是不是……也梦到了母亲?

放开冰凉的发丝,叶峥默然一叹,转身入榻。

月转星移,叶峥睡得天昏地暗,小二把门敲了五遍,总算将他从周公的怀抱里提了出来。

“客官……您的热水。”小二颤巍巍地一手端上来黄铜水盆,另一手递上剃刀头油漱口盐,抬头一看,见男人一脸凶狠,大惊,想必是客官犯了起床气,连忙道:“是、是是是客官昨晚嘱咐我辰时叫醒您的啊……”

“嗯。”叶峥板着脸,平静地将物什通通接过。

小二将门轻轻带上,飞速遁走。

男人对着模糊的铜镜将胡子刮净,又船上那身破布衣。昨晚急着收买小二花掉了两粒银子,口袋里的盘缠所剩无几,实在失策。他看一眼仍在沉睡的人,窗外透来的阳光照在那双有些凹陷的眼窝,苍白的侧颜比昨日还要瘦了不少。

叶峥顿时清醒,一个转身便迅速出了房门。

“小二!这里最近的医馆在何处?”

小二一惊,一时竟认不出这人就是刚才的糙汉,回道:“右转过桥,市集里就有两处……”

“谢了!”男人未等小二说完,便扬风而去。

失神的凤目,痴痴地望着他。纤细得过分瘦弱的十指如蛛,攀上他细细的脖子,抓过小脸上的肉,留下道道不知轻重的指痕。他双手小心翼翼地裹着什么,任由她将他的脸蛋又捏又掐,挠乱他扎起小小发髻的脑袋。

这个不能吃……

娘……蝴蝶,不能吃……

好疼,被抓得火辣辣的脸蛋,被扼得喘不过气的喉咙,好疼。

不过,再忍一忍就好了。

渐渐的,她的十指停下抓挠,开始瑟瑟发抖,抚摸起那张被她蹂躏得通红的小脸,动作无比温柔,仿佛充满愧疚。她抱紧他,冷冰冰的脸贴着他被抓红的脸颊,轻轻地蹭啊蹭,便不难受了。

娘,我不疼。

练武被划伤了手,他没有喊疼;村里跑进了豺子,他把它赶走时被咬了一口,也都忍住了。他总被村民和亚父们夸是个坚韧的人,日后一定能成大器,为真正的天子一脉效力,建功封侯。他自然也从未输过,无论是和孩子比武,赛跑,摔跤,狩猎……他总觉得没有自己不能克服的事,就像那棵最高最老弟紫竹,他也能扶摇登顶,一览群峰。

只要他都能做到,娘的病也一定能好起来。

所以他不怕苦,也不怕疼。

不怕……

“啊……!”

呼哧……呼哧……涌出的鲜血染满了床板,他晕过去,又被泼醒,总有人在折磨他,切他的皮,剐掉他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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