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今天天气不太好，校长说下午可能会下暴雨，就给全校提前放了学。
说是全校，实际上也只有一百多名学生而已。
周家镇是这片出了名的穷镇，镇子不像个镇，倒像个村，到处都是弯曲的泥巴路，仅有的两条公路还在离学校遥远的十几里地外。而所谓的学校，也是从前别人开垮了废弃的养猪场改修建的。
乔辛是这所小学里六年级的学生之一。
校长亲自到每个班上安排放学的时候，乔辛正在吃饭盒里的煎蛋。
家里有几天没有吃过蛋了，今早起来难得在鸡窝里摸出三颗蛋来。舅妈给他摊了个荷包蛋，切了泡菜丁子一齐放在白米饭面儿上，饭盒一打开就闻到扑鼻的香气。
乔辛很珍惜地小口咬着，一丁点蛋要配一大口饭，他却吃得很是满足。
听到说要提前放学，乔辛不得不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三下五除二，把腮帮子塞的鼓鼓的，嚼了几下就给吞了进去。这害得他没吃出来蛋黄的味道，还差点被噎到打嗝。
要下暴雨的话就必须要早点回家，因为他没有伞。
家里唯一的那把黑伞被耗子咬了几个洞，舅妈说要拿去补补，可这几天又病了，躺在床上哪儿也去不了。
乔辛吃完饭就赶紧收拾好书包，第一个冲出了教室。
从学校回家要走接近一个半小时，今天乔辛边跑边走，时间就缩短了一半。
乔辛在十米开外看见家门口围了好几个人，地坝里停放着一辆熟悉的高级车，在这样的阴天里仿佛在闪光，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乔辛低着脑门子走过去，几位姨看着他笑道:“豆儿回来啦？”
乔辛挨个叫了遍人，她们就笑得合不拢嘴，推搡着叫他进去，眉飞色舞地说:“还不快进去哇！你城里的爹来看你啦！”
“他不是我爹……”
乔辛极小声地说道。
他爹妈早就死了，留下一笔并不多的钱给他，他跟着舅妈住了好几年了，这些姨记性实在不好，每次她们调侃说:“豆儿，你是运气很好的。”的时候，乔辛就在心里算算，她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忘记自己爹妈死了的。
客厅里摆着两张藤椅，那是市场上最便宜的藤椅，却是他们家用来招待客人的椅子。
前两年舅舅在工地出事去世以后，家里就比从前更加艰难。乔辛吃的苦，也从不抱怨，舅妈没有生孩子，只把他当亲儿子疼，但山里条件有限，心里再疼爱也没什么用，到底还是觉得在山里会耽误了孩子。
乔辛生得好是大家公认的，乡里有媳妇儿曾经还争抢着问乔辛的舅妈，说要给自己女儿定娃娃亲。
舅妈伸着脖子啐了一口，说咱们豆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娶你姑娘，还不得被你嫌弃死！
这话，一听便知是舍不得乔辛，宝贝着呢。
桌上的热茶还在冒烟，乔辛把书包放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从屋后穿出去，绕到舅妈房间的窗外，垫了块石头在脚底下，往里一看，两个穿西装的高大男人站在舅妈床前，隔了一臂之距，正在同舅妈说话。
一个眼生，没见过，另一个是每次来都有的张叔叔，是城里那位叔叔的助理。
乔辛费力地往里面看，直到确定屋里没有第四个人才放下心来，跳下石头又穿回去，从正门进到舅妈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再把门打开。
对着两个人礼貌地叫了两声叔叔，张叔叔看见他就笑了，招呼他过去，从上衣的包里掏出来三颗奶糖，顺手摸了摸他的头，“豆豆好久不见，有没有想叔叔啊？”
乔辛紧握着那几颗糖，脸颊发烫，“想……”
张知逸又笑:“那……有没有想季叔叔呀？”
乔辛回想起那位叔叔的脸，虽然好看，但总是透着疏远的味道。他迟疑了许久，勉强地说:“也……想……”
张知逸不再说话，揉了下他的发顶，将他带到自己身侧，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对床上的人说:“话我也带到了，您考虑考虑，合适的话，豆豆今天就跟我们走了。”
走？去哪里？
乔辛猛的抬头，先是一阵疑惑，渐渐地，又被另一种酸涩代替。
舅妈嫌弃他了……不要他了是吗……
“今天？今、今天就走吗？”
周芳瑜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她前几天想通了，托人写了封委婉的信，寄给季忱言，信上说明白了自己现在的情况，她病得厉害，不适合带小孩，既然季先生决定要终生资助豆豆，不如好人做到底，把豆豆接到城里去吧。
没想到人来的这么快，一来就要把豆豆接走。
周芳瑜把乔辛叫到床头，拉着他的手，酝酿了许久，不知怎么开口，她求助地看着张知逸，张知逸只是微笑的回望。
“豆儿，舅妈最近身体不太好……”
好容易张了口，话还没听完，乔辛就掉了几颗眼泪。
他哭起来是没声儿的，周芳瑜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人都瘦了一圈，嘴唇乌青乌青的，乔辛放学回来就喂家里的牲畜，天不亮就去山里割草备着喂鸡，他没问过舅妈怎么了，他不想问，怕听到“死”这个字。
他已经没有父母了，舅舅去世了，如果舅妈也不在了，他真的会很怕。
现在听到周芳瑜亲口说自己身体不好，乔辛那些因为逃避而安慰自己的话，一下子全被洪水淹灭了，被冲垮倒塌，消失得无影无踪。
“别哭，豆儿，你叔叔来接你，还记得吗？最喜欢你的那位季叔叔，”周芳瑜知道自己的病，她是积劳成疾，加之丈夫死后心里一直抑郁，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内里早就被啃噬得一干二净，怕也是活不久了，乔辛一哭，她就六神无主，跟着酸了鼻子，“你听舅妈说，豆儿，你跟着叔叔有出息，知道吗？……想舅妈了……想舅妈就给舅妈打电话，舅妈的电话你知道的，你背的出来是吗？咱们豆儿最聪明的……跟着你叔叔……以后赚了钱，还给舅妈盖新房子对不？”
乔辛眼泪掉的厉害，哭的肩膀一抽一抽地，但除了鼻子抽气的声音，还听不见哭声，周芳瑜想起刚从医院把这孩子接回来的头几个星期，他就是这么蹲在房间里哭的，不禁悲从中来，也掉了眼泪，“豆豆乖，你哭着舅妈也想哭，舅妈没事，等我好了就来接你，成不？你先跟你张叔叔走，到时候舅妈养好病了就来接你，啊？”
乔辛从眼泪里挤出两个字来，声音非常小，周芳瑜是看他嘴型才明白过来，他说他不走。
“豆儿！别气舅妈，”周芳瑜抹了把眼泪，刻意板着脸说:“听话，行吗？舅妈会好的，一好就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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