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上）（1/2）

燕京市，未来大厦三十二层，多功能会议室。

全景落地窗外，繁华都市尽收眼底，崭新锃亮的摩天高楼平地而起。

低垂的夕阳像油画中浓墨重彩的一捧红，余晖将建筑轮廓勾勒出犀利的金边，呈现出模型般失真的美感。

室内则是另一番光景，4K全彩显示屏播放着一则城市宣传片。

“双江，顾名思义，两条江水在境内交汇。北岸和南岸分别是山区和平原，两种截然不同的地理环境，孕育出各有特色的两种风土人情。双江作为交通枢纽，新与旧的激荡和融合在这座城市清晰可见……”

会议室密密麻麻坐满了二十几余人。

King优雅地伫立在屏幕旁，耐心等大家看完。

深紫色暗纹丝绸衬衫凸出了他的瘦削，举手投足间皆是脆弱张扬的病态美。浅栗色中长发一丝不苟地拢在脑后，刀刻般的五官有明显异域痕迹——King是中德混血。

日本全球化生活方式品牌SILK素来推崇低欲望、反工业化生活方式，SILK一年一度的宣传片企划在全球范围甄选新锐导演，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King就向品牌方力荐了路子由。

路子由一直是King最骄傲的作品。

五年前，他孤身一人漂洋过海来欧洲，多亏King慧眼识珠，担任他每部纪录片的监制，在King的保驾护航下，路子由迅速成为欧洲小众影展里风头正劲的年轻导演。

路子由年少成名，已经不缺奖项，但缺少商业认同。

商业，对他们这群为爱发电的“苦行僧”来说，代表着更大的话语权、更多的选择路径，也是更优渥的创作乃至生活条件。

说服路子由接触商业项目，比想象中容易一些：当他看到SILK新一季服装产品线选中了双江刺绣工作坊时，眼睛一亮，很干脆地点了头。

“赚钱呗。”路子由事后这么解释。

King想，他倒是会审时度势，也许是吃过足够多的苦，性格里不再有艺术家的矫情和拧巴。

King打开预先准备好的PPT，屏幕上赫然是十几张触目惊心的新闻图片：白色和黄色污染液体汇入江流，滩涂上是一排排变色朽坏的臭鱼烂虾。

“拜上游造纸厂超标排污所赐，双江的环境污染一度非常严重。既然SILK品牌的创作命题是环保，我们便想在正片里穿插使用这些航拍镜头，在视觉上形成蒙太奇。”King不疾不徐地按动遥控器：“这是Dean读书期间拍摄的环保题材短片，在荷兰鹿特丹影展得过奖。”

King面对面坐着SILK品牌中华区公关总监顾蕊女士，短发瘦脸，一袭干练的职业装束。只见她状似满意地点了点头，King心下一喜，知道事情基本成了。

King难得带着一丝欣赏的目光，转头望向身边的男人。

这一望，他矜持的表情差点破裂了——

路子由，他的亲祖宗，当着金主爸爸和广告公司的面，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

King维持着表面的祥和，不动声色地杵了杵这人的手肘。

路子由哼了一声，没动。

参会的几个年轻女孩发出一阵窃笑。

King垂下肩膀，在他耳边加重语气道：“起床！”

路子由这才一秒弹起，条件反射地应了声：“……Action！”

助理Yenko只能默默捂脸。

众人这才看清路子由的庐山真面目。

男人黑发黑眼，生了一张眉清目秀的标准东方脸孔，双眼密布的血丝，略微透着疲态。因为刚睡醒，眉宇间未经社会打磨的迷茫和散漫没有悉数收好，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多岁。

路子由揉了足有半分钟眼睛，才完全清醒了。

好在，这人具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只见他单手将软垂中分的刘海儿往脑后一抹，露出清晰分明的五官，非常礼貌地做起了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只是在国外参展的时候一直用英文名。你们直接用中文名字称呼我就可以，我叫路子由，道路的路，孔子的子，理由的由，父母起名的时候，应该是寓意和‘自由’谐音……”

毫无ABC口音，贴心地拉近谈话双方的距离，态度上自然无可指摘。

路子由讲完，还不忘用眼神跟King无声地邀功，这才露出斯文面具下的一点顽劣。

King狠狠剜了他一眼，这才替路子由打圆场：“昨天晚上我们才回过，时差没倒过来。”

这不过是King编的鬼话，真实情况是，路子由五年没回国，昨晚刚落地，行李都没放，就被高中同学架到酒吧，洋酒混着二锅头，喝了个酩酊大醉。

路子由懊丧地挫着眉心，领口处一直在痒，又不好频繁伸手去抓。

他有个毛病，喝多了皮肤容易过敏，偏偏King一早把他从被窝里扒出来，兜头套了一件刚拆封的白衬衫：衣服是助理Yenko匆忙买的，小了一码，领子紧得扎人。

路子由忍烦了，想把Yenko抓来批评教育一番，结果一斜眼，小姑娘在自己旁边正襟危坐，满头脏辫都拆了，也被塞进了一件极为保守的连衣裙里，正对着顾蕊温柔假笑。

路子由差点笑出声，真是名场面，滑天下之大稽。内心不由啧啧叹服，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们三个都是能屈能伸，干大事的人。

路子由捂嘴偷笑，King在办公桌下不动声色地踹了他一脚，他这才放下摇晃不止的二郎腿，端正坐姿，继续扭着脖子，和衣领做无谓的缠斗去了。

正事聊完，夕阳越来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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