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都市言情 > 欲买桂花同载酒 > 萧妃

萧妃(1/2)

目录

“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

窗前那只绿皮鹦鹉教得久了,不知几时学会了这句诗,只翻来覆去用荒腔走板的音调念着。

柘枝拿着鸟食有一搭没一搭地喂它,只觉得眼皮发涩,索性丢开手,靠在几上打盹。

当差向来是睡不沉的,恍惚间听见悉悉索索的衣裙声渐渐近了,她挣扎着支起身来,轻声唤道:“胡旋儿。”

那梳着双鬟的小宫女转过头来,双目睁得溜圆,惊道:“姐姐怎知是我…还以为姐姐睡着了…”

柘枝招手示意她过来,悄声说道:“除了你,还有哪个不长进的小蹄子走路老拌着裙子。可轻点声罢。”说着朝内一指:“小娘娘来了。你过来作什么?”

胡旋儿吐吐舌头,举起手里的提篮,说:“娘娘的汤药熬好了,姑姑使我送来呢。”

柘枝摆摆手:“这会子可不能进去。不知要耽搁多久…才又出了那样的事。”

撷英殿此时只住了一位妃子,便是柘枝和胡旋儿的主子萧德妃,宫里人私下都称她为大萧妃,称集芳殿那位萧氏为小萧妃,全因她们本就是一对姐妹。

原来今上肃平海内,一统九州之后,顺应天意登基为帝,建立礼朝,结束了前朝末年十数年的战乱,只是新朝面临的实是个百废待兴的局面。

今上贤明睿智,为天下计,当下决定不再建新都,以节约民生。于是改原帝京随都为大兴,新的都城就在旧都的基础上拔地而起。只是前朝宫室多数已在战乱中化为一片瓦砾,这才在都城东北角重新修建了大兴宫。又为了恩示前朝遗老,纳了前憘帝的两位公主为妃,是为大小萧妃。

这两位公主虽然晋位为妃,但是今上恩遇甚广,内宠颇多,皇后又有椒房专宠,因此在后宫中只能泯然众人。只是前年文德皇后薨逝,不久杜贵妃也跟着去了,因为两位公主身份贵重,在宫中资历又深,皇帝就从九嫔中提拔了大萧氏为妃。

礼朝定例,四妃为贵淑德贤,只因心伤杜妃之逝,皇帝不愿再立贵妃,便赐了她一个德字,立为萧德妃。德妃虽然在四妃中只居第三,但因中宫空虚,妃位久悬,皇帝又赐她署理后宫之权,也便成了实际上的后宫第一人。

这位德妃娘娘向来勤谨淑慎,又待下宽仁,署理六宫以来诸事平静,内闱安宁,众人皆敬服,都言她虽然不及先皇后贤明睿智,倒也是一位贤妃。

自文德皇后去后,皇帝对女色上十分倦怠,到后宫的足迹就疏了。两年间,后宫未进新人,连带原先得宠的几位年轻嫔妃也失了宠。皇帝得闲了便在宣徽殿中抚育先皇后遗下的幼子,就是往几位年长的妃子那里去,也多是清谈,留宿的日子极少。向来君恩不患寡而患不均,皇帝冷淡如此,后宫诸妃也就歇了争宠斗胜的心思,静下心来安闲度日。

只是近日却有一件风波,恰如一块石头投入后宫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了阵阵涟漪。

六月十三日皇帝独自驾幸三清山温泉宫避暑,因去年皇帝去行宫斋戒之后,便去了先皇后的陵寝追思,所以诸人都以为常。

只是皇帝回銮时,却多带了一个人。

原来皇帝在温泉宫时临幸了一名宫婢,此时将她携回,竟未知会德妃安排殿宇安置,而是直接住进了宣徽殿的后殿之中。如此已有半月有余。那女子妾身未明,一时间六宫侧目,只不知是何等妖孽。众人在皇帝积威之下,自然不敢当面议论,但却有各种纷乱流言,在宫里四散传播。

偏生德妃向来苦夏,这些日子又犯了嗽疾,宫中之事早就烦了余昭容领着六位宫正处置,自己只在殿中闭门静养。

只是别的外客可以拒之门外,自家这位亲妹子却不能不见。

小萧氏乃是憘帝的第十六位公主,梁朝覆灭之时尚在始龀之龄。其后,她便与前朝宫眷一起居于太极宫掖庭之中。或许抚育她的宫女是名长舌之妇,不知何时小萧氏养成了一副包打听的市井习性。对于自家妹子的这副德性,大萧氏原先还善加劝诫,到如今已是莫可奈何,也就由得她去了。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这一日才过午时,小萧氏便径自来到她姐姐房中,大萧氏不愿旁人听见她言语啰嗦,于是屏退了众人,自己在阁中与妹子叙话。

因胡旋儿入宫的日子浅,柘枝便将各宫的轶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与她听,两个人正说得有趣,不妨听得有人咳了一声。二人回头看时,却是撷英殿的掌事宫女绿云。

二人忙站了起来,蹲身行礼,垂首唤道:

“姑姑。”

绿云年约四十许,长挑身材,瘦削肩膀,生着一张柔和的圆脸,只是在宫里呆的久了,脸上那一抹笑容就如佛龛里的菩萨似的,像是面具一样浮着。她身着女官日常供奉时的褐色半袖裙襦,如往常一般庄重的拢着双袖。两个小宫女被她眸光一扫,登时噤若寒蝉,不敢则声。

半响才听得绿云开口,声音虽然柔和,说的却是:

“知道你们今儿错在何处么?”

柘枝和胡旋儿相互觑了一眼,终究还是柘枝硬着头皮回道:“宫女坐当如松,行当如柳,不妄言、不妄行,今日我们妄言议论,坐无正姿,该当受罚。”

绿云点点头,说道:“待会自己去□□姑姑那里领十个手板子吧。”又问胡旋儿:“娘娘可已服了汤药?”

胡旋儿已吓得浑身乱战:“回…姑姑…小娘娘…尚…尚不曾…送…送进去…”

柘枝听她说得颠三倒四,眼见绿云已是眉头大皱,只得回道:“饷午过后小娘娘过来,娘娘吩咐侍候的人都不必在眼前了。”

绿云想了想,心下已有了计较,掀开那提篮盖子一试,可幸天气燠热,汤药倒还不曾凉。她仍旧柔声对两个宫女说道:“你们下去吧,汤药我送进去就是。”

两人行了礼,从侧阶下殿来。胡旋儿脸上已是两行泪珠滚了下来。柘枝看见,连忙用帕子胡乱给她拭了,劝道:“哎,多大点事,快别哭了,宫里头忌讳呢。别被□□姑姑看见,又是一顿板子。”想了想,又劝她道:“绿姑姑虽然严厉,心里到底还是为着咱们好的,你在宫里长远了就知道,咱们娘娘这里就算好地方呢。武昭训、苏婕妤那几位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们,可才不是好相与的。”看她还是似懂非懂的样子,心下不免叹息,只有扯着她的手走赶紧走开。

绿云望了望天色,瓦蓝瓦蓝的连一片云都没有,午后无风,殿角的檐铃纹丝不动,只有蝉声一阵一阵的,就像庭院里那棵大槐树的影子,渐渐侵压到殿身上来。想起前几天德妃抱怨道:“入了伏越发聒噪了,吵的人脑门疼。”虽然叫小子们拿着长竿粘去,终究还是粘不尽的,就如同这无尽的长夏,不知几时才能过去。

她轻轻推开殿门,才进殿内便觉浑身荫凉,心里的一股烦闷之气顿时消了。

因德妃最是怕热,一到立夏便在殿内四处张起银绡帐幔,日影经银绡滤过,炎灼之气消弭,投到瑞脑销金兽香炉上只剩了一团柔和的光晕。就连聒噪的蝉声似乎也被滤过,只余清静安凉。

殿内深处有人喁喁低语,绿云轻轻走到后殿帐幔外伫立。果然听见小萧氏说道:“…实是我为姐姐打算,趁那小贱人根基未稳,寻个空子将她料理了,免得生出祸害来…不然等她趁着圣上的新鲜劲头,位分一定,在宫里作威作福,不定圣上不把紫兰殿给她…姐姐到底想一想,圣上虽然不愿再立贵妃,您前面到底还有个'淑'字呢…”

绿云听她说得益发不像样了,一面扬声唤道:“娘娘”,一面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只见后殿正中摆着一张螺钿镶嵌的床塌,塌后置着屈子《九歌图》画意一连四扇的金银平脱屏风。榻的两侧摆着四扇风轮转的大立扇。夏日里德妃向来是不熏香的,只在两座冰山之间又用冰水湃上瓜果,取其清爽甘洌之气。

德妃正背靠团窠纹蜀锦大迎枕,手里拿着小银勺拨弄着几案上的冰碗。小萧氏坐在她对面,身子倾在案上,只看到满头的青丝和戴着一排金丝手镯的雪白手腕。

绿云向德妃福了福,待德妃点了头,将提篮放到正中的高几上,这才回身向小萧氏行礼:“修媛娘娘。”

绿云抬眼看去,只见小萧氏今日也是满身锦缎:一身紫烟纱罗曳地长裙,系着红罗软缎腰带,拢着蜀锦云头翘脚鞋,雪藕似的臂膀上只披着金银撒花的轻纱衣。真是粉胸半掩疑暗雪,闲踏裙裾扫落梅。她如今三九年华,正当韶华盛极之龄,生得肌肤丰润,浑身雪白。一张尖尖的桃心脸,一双桃花吊梢眼,一笑便有千种媚态,只是到底因为脸型生得薄了,终究显出几分刻薄来。

绿云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想到:都说萧氏出美人,单看憘帝这两位公主,确是一对璞玉明珠。只是德妃之美,与她妹子大不相类。德妃的母亲,本就是憘帝后宫中一等一的美人,都说德妃肖母,她那柔和的形貌,果然没有其父半分英挺硬朗的影子。虽然德妃如今已三十八岁,但保养得宜,望之仍如二十许人。比起小萧氏娇艳的容貌来,德妃艳丽遜之,文秀胜之。在绿云心里,不由暗暗觉得德妃才更有公主淑媛端庄的姿态。

此时只听德妃轻轻咳了一声,绿云连忙将那药碗端到她面前,说道:“娘娘,该服药了。”德妃微微点头,轻声说道:“搁那吧。”绿云把碗放在几案上,忍不住抱怨道:“娘娘不该吃这样凉的碗子,前儿下午进了半碗冰酪,夜里直咳到四更才睡下。”小萧氏讪讪地说道:“姐姐原来就爱吃这一样玉露团,因我宫里的麻嬷嬷做得极好,今天才送来请姐姐一试。”德妃用帕子掩住口,责怪地觑了绿云一眼,说道:“原是十六娘的一片心思,我也没敢大狠了吃。”

原来绿云从前本是憘帝皇后宫中侍女,德妃出生后不久,便被指去照顾她。因她是皇后宫人,前朝各宫都肯高看一眼。小萧氏虽然已久做新朝的嫔妃,内心深处还是不自觉把她当作从前的皇后宫人一样敬慎。

眼看着气氛便有些尴尬,德妃不失时机地痛咳起来,绿云一边给她捶背,一边捡起德妃丢在榻边的团扇给她扇着,一面唤人进来服侍。小萧氏只能自己搭讪道:“既然姐姐身体不适,我就先去了。”临了还是说了一句:“姐姐可得仔细想想,紫兰殿可不能便宜了外人。”

一时三四个宫人捧着茶水、沐盆、巾帕等物鱼贯而入。绿云便与德妃挽袖卸镯,服侍她喝了汤药,漱沐毕了,才又拿起扇子在耳边轻轻地扇着。

德妃闭目仰在迎枕上,绿云见她似是乏了,便转身欲将帘钩放下来,却听她长叹一声,唤道:“阿云。”

绿云赶紧应到:“娘娘。”

德妃示意她在榻侧的小杌子上坐了,伸出手来,只细细抚摩她的手,仍旧闭着眼,一句话也不说。只见一滴泪珠从她眼底沁出,顺直划过脸颊。

绿云心里酸楚难当,忍不住反握住她的手,脱口唤道:“大娘子。”

德妃睁开泪眼看了她一眼,只把绿云看得心痛如绞,她却又闭上眼睛,抽回手抚着心口,眉头紧蹙,显是有着无限痛楚。

绿云忙伸出手帮她揉着胸口,叹道:“大娘子心里的苦,我都知道,在这宫里这么多年,可真是熬油似的熬。如今这样的情势,小娘娘还是那般口无遮挡,说话戳人心窝子,也怨不得您生气…”

德妃听她说话,原本只是闭着眼流泪,听到小萧妃时,却睁开眼慢慢说道:“我恼她,倒不是因为这个,说到底她不过说了句大实话。”她凄然地叹了口气:“我怨她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只想着自己,全然不顾及姐妹的情分。”

她用手帕拭了拭眼角,缓缓说道:“我们姐妹五个,六娘死了,五娘和十一娘出了家,只剩下她和我。也不指望她与我姐妹情深,可是毕竟在这宫里,到底只有我们两个血脉相连。从前大家都依附皇后,她要与我扮演一对好姐妹,我也依着她。只是阿云,明里暗里她给我使的袢子,你也是知道的。单就说封嫔那一次,为了在封号上压我一头,她可是费尽了心思。”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