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三）（1/2）
两人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程山河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楚无伶，手臂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做什么动作，不过忍了一下又没动，只轻声问道：“不舒服吗？”
楚无伶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一回想程山河刚才的举动，师姐她……是想摸我的额头吗？
日光倾洒在两人的身上，程山河低下头看着楚无伶，心里想的是看脸色这丫头应该是没生病吧……不过在楚无伶这边看到的就是另一幅画面了，她家瓷美人似的师姐正毫无杂念的盯着自己看，眼珠黑的发沉，恰到好处的镶嵌在眼里，像一块精致打磨过成色上好的黑玉，眨眼间映射出四周无声的景，再借由这双眼，看进楚无伶的眼里去。
楚无伶觉得自己手心在这个微凉的秋晨里开始微微冒汗，她略错开眼，不再回视程山河，说道：“没有，师姐是在担心我？”
程山河：“我只是担心你的考核……”
要是平时，楚无伶肯定会自顾自的单方面承认程山河就是在关心自己，今天却很奇怪，她居然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里不乏自嘲的意味。
“怎么了？”看她这样子，程山河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大概几分钟过去，突然听见一句回答，楚无伶说：“大家都知道楚无伶是暮雪门的千金，可这位千金到底是为什么而生呢。”
这句答非所问的话可以说是毫无逻辑且莫名其妙，可程山河听见了却无端心生一种异样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感觉，又很难说清楚，正想仔细问问什么意思，就听她接着说：“我想我外公了。”
程山河一愣，到底还是个小孩，原来是想家人了。她本来想伸出手摸摸楚无伶的脑袋安抚一下她，又觉得摸头会不会不太尊重别人，楚无伶这么在乎自己的身高问题，说不定会觉得自己是在鄙视她，于是一拐弯，轻轻捏了捏她有些婴儿肥的脸，说：“明天就考核了，后天中秋节，想家了吗？中秋回去看看吧。”
楚无伶本来满脸的郁郁之色，被这一捏搞得没脾气了，无奈道：“师姐，我脸本来就圆，再捏就更大啦。”
程山河忙撤回手，半握成拳挡在嘴前轻咳了一声，没看到她被捏之后微红的耳根。
又听她接着说：“我不想回去，我回不回去对于他们来说都一样。暮雪门千金，听起来该是多么风光霁月啊，不过我从小就没人管，他们根本就不把我当女儿，也不把我当……人。一切都只是做样子给外界看罢了。只有外公，外公对我很好，小时候带我爬树，带我到处去玩，我生病了也是外公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有一次我都快病死了，他们居然能一眼都不来看我，迷迷糊糊中我只听到外公和他们的争吵，你猜我听到了什么，我听到萧应林说——让她去死。”
萧应林是入赘到楚家的，暮雪门和其他门派不太一样，其他门派的门主是可以传外人的，字面意义上的外人，也就是只要你能做上大弟子，就有机会成为门主，而暮雪则只会传位于门的亲生女儿，是的，每一任门主所诞下的子嗣，都只会是女儿，萧应林就是楚无伶的父亲，现任暮雪门主楚别迎，就是楚无伶的母亲。
“这种丢人的事情我还是第一次提起，还望师姐别取笑我，也千万别说出去呀……不过我自然是相信师姐不是那种喜欢嚼人舌根的人，所以才放心提了，”楚无伶笑笑，“这就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女儿说的话，让她去死，那时候我才四岁，当时其他的细节我不太记得了，只有这句话，我永远都没办法忘记。外公守了我整整一个月，到处去寻仙问药的，才把我从鬼门关守回来，等我身体好起来，就开始慢慢教我鞭法，这么持续了几年的时间，后来有一次，他出了趟远门之后再也没回来。我想出去找他，萧应林他们根本不让我去，自己也不去找人，找了个屋子把我关了快一个月，再放我出来的时候，告诉我外公已经死了。我没办法不相信，外公平日里用的那根鞭子是个上品武器，平时会泛着些盈盈的光，鞭子再到我手上时，已经成了死气沉沉的废品。”
“那个家根本就不是家，我又怎么会想回家。只是外公在的那几年，中秋总是会带我到街上去买些吃食逗我开心，眼看着又是一个中秋了，想他了而已。”
程山河静静地听着，从认识楚无伶开始，她几乎一直是嘻皮笑脸的模样，可是此时此刻，她缓缓地陈述着这些过去的事情，语调平缓不带任何起伏，就像这些事跟她没什么关系，她也只是个说书人一样，但是她的眼里却有着此刻阳光都难以化开的冰凉，眉心也不自觉的轻蹙起来。
程山河只道自己亲眼见着母亲死去已是悲哀，从没见过面甚至连听都没听人提起过的父亲已是笑话，却没想到过原来父母都在也会有这么多难以启齿的痛处，人世间的悲欢多不能相通，谁也说不清谁更苦一点。
夜晚。
楚无伶一个人在外面待到很晚，直到几片厚重的乌云从远处来，牢牢遮住了遥挂着的月亮，她才起身回去。
一回到屋子里，就见其他几个人围在自己床铺边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们干嘛呢？”楚无伶走过去问道。
“哎哟我的妈呀，吓死我了。尚之师妹你走路怎么没声儿呢！”徒菱亦小短手啪啪地拍着自己胸口，看来是被吓得不轻。
楚无伶一个人待了差不多一天，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她自己往心里捅回去了，现在又是一条随时能插科打诨的好汉：“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让我看看你们在我床边干什么坏事儿呢！”随即扒拉开人群，看到了摆在床头的一盒……似乎是点心的东西。
点心外包装一层黄色的牛皮纸，透出了淡淡的印记，应该是点心的油，底部印着一个图案，大概是什么老字号之类的，用一根麻绳扎着，朴素又简单，让人一看上去就能立刻想到某个和它一样简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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