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断义绝（1/2）
云容记得冥倏曾对自己说过一句话：“任何一个人，不论他犯下什么样的错误，都有值得被原谅的地方。”他很想问他，自己犯下的错，无论他如何弥补，为何他就是不肯原谅？为了与他断绝关系，甚至不惜刺瞎自己的眼睛。他难道真的做错了吗？
冥倏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云容记不清了。他只知道，师兄已经很久没给自己送过饭。每次见到他，也是一副心不在焉、失魂落魄的样子。
云容一开始以为他生病了，心里很着急。但是仔细观察，又不像。直到那个红衣少女再次出现，他看见师兄的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他才突然明白。第一反应，不是吃惊，而是害怕。师兄看着那女子的眼神，让他由心里产生恐惧。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他很清楚，因为在他内心深处，无时无刻不曾有过这样的幻想。直觉告诉他，他的师兄很快就不再属于他一人。他很害怕，这种害怕，比有人拿刀子抵在自己胸口还让人惊恐。
内心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云容，你千万不能让别人抢走师兄，千万不能。师兄是属于你一个人的。现在是，以后永远也是。没有人能够分开你们，你绝不允许！
有一次，云容刚从后山回来，看见师兄陪着那名穿红衣服的女子站在花树下，两人有说有笑。他从来没见过师兄那般开心的笑过，那种既甜蜜又动人的微笑，是他从来不曾拥有过的。他心里又是悲哀又是愤怒。盯着红衣女子的背影，面沉如水，眼睛里闪现出一丝怨毒。
他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奔到后山悬崖上，望着眼前万里翻滚的祥云，心中的悲愤实在难以抑制。他想哭想笑又想大声叫。终于，他什么声音也没发出，颓唐地滑落在地。头沉沉垂下，眼角有泪水淌下。他感觉自己的心，正在被人一点点撕碎。他好想就这么跳下去，死了就一了百了。反正他早就该死的，如果没有师兄，他早就不存在这个世上了。可是，他舍不得，他舍不得啊！
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人能让云容如此牵肠挂肚，甚至连死亡都不惧怕，那么这个人就是冥倏。冥倏就是云容的一切，为了他，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为了能让师兄眼里永远只有他一个人，那么，他只有让出现在师兄面前的所有人都消失。
抬头的瞬间，云容好似变了一个人。那双柔美的眼睛，变得好似千年寒冰，刺骨侵肌的冷。他白皙的面孔也好似被一层厚重的阴云所笼罩。从此，他的人生将彻底改写。
“师弟，你听说过绛珠仙草吗？”冥倏在翻阅医学典籍的时候问云容。
云容摇头，表示不知道。满心疑惑，正想问他什么是绛珠仙草，冥倏却不再问他，继续埋头于古籍。云容只好闷在心里。
冥倏离开后，云容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将书房所有古老的书籍都翻阅了一遍，终于在角落处，一本破破烂烂的书籍最后一页，找到有关绛珠仙草的记载。古籍中说，绛珠仙草乃生长于孤绝海岸的一种仙草，能够起死回生。他不知道冥倏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个，但是他看得出来，冥倏似乎对这仙草很是在乎。也许是为了研制某种丹药，他心想。既然师兄需要，他就去帮他把仙草取回。
孤绝海岸在东海以东，孤绝海中。云容抵达海岸，远远就看到岸上的孤山上，有一株碧绿的仙草，周身散发出绿莹莹的光芒，这无疑就是绛珠仙草。正待飞身前去取草，猛地听见一个巨大的吼声，震耳欲聋，脚下地动山摇，回头望去，只见在他身后一丈距离处，竟出现一头黑色蛟龙，盘旋在海岸边，一双凶残的眼睛正如电光一样击打在他身上。云容心中一凛，未及多想，拔剑出鞘。
这一战，从早上打到黄昏，又从黄昏打到黎明。云容几次险些丧生蛟龙利爪之下，终于让他化险为夷，在黎明的曙光到来之际，蛟龙总算累趴下了。他浑身伤痕累累，槽口处血流如注。但仍强忍着痛苦，托着残躯，爬到山顶，取下仙草，小心翼翼揣在怀里。
冥倏见到浑身带血而归的云容，吃了一惊，急忙问道：“师弟，你这是怎么了？”云容微微一笑，一句话也没说，颤颤巍巍从怀里取出仙草，交到冥倏手中。见仙草完好无损，心中松了口气，身子再无一丝气力，软绵绵地倒在冥倏怀里，人事不省。
这次为了取绛珠仙草，云容耗费泰半元气，在床上整整躺了一月有余。这期间，冥倏一直守候在他身边，照顾他。
清醒那日，冥倏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指责。云容见他面容憔悴，满眼血丝，又是心疼又是开心。孤绝海岸一行，虽然教他受了不小的伤，却很值得。至少让他知道，师兄其实还是很在乎他。这就足够了。
云容身体完全恢复已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这天，冥倏没在他身边。他自行起床，走到外面，正准备找师兄，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声音。男的是自己的师兄，而女的……
少女道：“你送我的仙草很有用，我师父已经能下床行走，只是功力尚未完全恢复。此番可真是多谢你了！”
冥倏道：“其实你不该谢我，这草是我师弟取来的，要谢你该去谢他。”
少女道：“哼！你师弟整天阴阳怪气，每次看我就恨不得把我撕碎似的，我才不要谢他。我只谢你，因为你是他师兄。”
冥倏似乎叹了口气。之后云容什么也没听下去。他怔怔地呆在原地，身子好似被人施了法术，就连血液都不再流淌。外面明明是晴空万里，他却感觉一阵阵冷风从门口吹来，吹得他心都快冻僵。原来，原来是这样啊！
他从后门走出，踉踉跄跄，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被人挖走，疼得整个人都麻木。天大地大，他还能去哪里？抬头望天，碧空如洗，空灵澄澈，没有一丝杂质，很美很好看。只是，在他眼中，这一切都充满一种悲凉的气息。他整个人暴露在阳光底下，却在不停地颤抖。他不断地在心里问自己，师兄怎么能这样，那是他差点用性命换回的仙草，师兄怎么能轻而易举的就送给别人，而且对方还是他最痛恨的女子，他知道，她的名字叫白裳，多么可恶的名字啊！
无妄道人上山的第一眼，就看到状似癫狂的云容。他远远地站在一边，掐指一算，眉头渐渐皱起，一脸沉重，天意，这难道真的是天意？
夜晚，无妄道人将冥倏叫进他的房间，听他细细叙说他不在的这段日子，山上所发生的一切。末了，无妄道人皱着眉头，用凝重的语气交代冥倏：“倏儿，你要小心你师弟。为师今日瞧他脸色不对劲，眉宇间似有入魔的征兆。”就在这时，云容刚好从门前经过，听到两人的声音，脚步不由得放轻，缓缓停下。
冥倏一怔，吃惊道：“入魔？怎么可能。师父你是不是看错了。师弟前些日子去孤绝海岸取绛珠仙草时，曾受过重伤，可能是伤势还没完全好，所以神色与往日有所差异。”
无妄道人摇头道：“倏儿，你觉得以为师的眼力，会有看错的可能吗？倏儿，你内心善良，从来不愿以最坏的角度去看待他人。这是好处也是坏处。世上之人，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好与坏都是相对的。一个人究竟是好是坏，别人无法评定，只在他自己，一念之差，好人可以变作坏人，而坏人也有可能变成好人。你师弟云容，从你打算出手帮助他时，为师就应天命而有所感应，你我以及未来很多人的命运，都将因为他而改写。这也是为师当年阻止你插手的原因。”
冥倏喃喃道：“师父的意思是……师弟他不是好人？不！师父，我与师弟从小一起长大，师弟心性如何，我是最清楚的。师弟他绝对是个好人，这点我可以性命担保。”
云容听到这里，内心一阵激动。师兄果然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无妄道人沉默不语，过了片刻，只听他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道：“不管怎样，为师还是希望你以后能离他远些。这对你对他都好。自明日起，为师将要闭关，在这段时间，你沉下心，仔细想想。好了，你先下去吧。”
冥倏躬身退了出去。云容在他出门时，赶紧闪身隐藏在阴暗里，冥倏没发现他。就在云容准备离开时，屋里传来声音：“进来吧！”
云容吓了一跳，心想师父果然了得，虽然他已经十分小心，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云容走了进去。无妄道人平静地看着他，良久良久，才缓缓开口道：“你都听见了？”云容老老实实地点头。
无妄道人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如何选择。”云容抬头望着他：“师父的意思是叫我远离师兄？”无妄道人默然不语。云容突然大声道：“不可能。除非我死，不然我绝不会离开师兄。”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人能将他们分开。
无妄道人静静地瞧着他，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叹息道：“为师这是为你们好。”云容冷笑一声：“我知道师父的意思，您是担心我会伤害到师兄。我不知道您是从何得来这等荒谬的想法，但我可以对您说，云容就算杀了世上所有人，包括自己，也绝不会伤害师兄。”无妄道人盯着他，过了很久，缓缓收回视线，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再不说话。云容脸色阴沉，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目中有杀机一闪而过。最后他什么也没做，悄悄退了出去。
云容回到房间，望着外面沉沉夜色，心情沉重，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无妄道人对师兄说的话。一股恨意渐渐在心中扎根。他没想到，师父居然叫师兄离开自己。他知道师父一直不喜欢自己，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潜藏的祸胎，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炸。他突然好恨，恨师父太冷心。他想了好久好久，终于从床底下掏出一本武功秘籍。这是他无意间从师父的书房禁区中找到的，他曾经翻开看过几次，知道里面记载了许多失传已久的武功。和正道的许多武功秘籍不同，里面记载的武功都是走阴邪一路，但威力很大，能教人短时间内功力大增。
无妄道人之所以要闭关，是因为他此次下山，曾和一妖人对战，受了内伤，气血受到阻碍，灵力无法运转，所以需要时间重新调息。在他闭关即将结束，也就是最紧要的关头，山洞的石门被打开。
无妄道人望着眼前之人，似在意料之中，并无多大反应。安然地坐在一边，平静道：“你是来杀我？”云容始终面无表情，既未回答，也未点头，双眼充血，死死盯着他。无妄道人瞧了他一眼，收回目光，闭上眼睛，再没说话。
云容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恶毒的笑容，阴森森道：“师父，这是你自找的，怪不得任何人。”右手成掌，朝无妄道人慢慢走近。
他早就说过，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分开他和师兄。云容什么也没有，就只有师兄，谁要是敢阻碍他，他就杀谁。
云容从未想过，原来自己此生所杀的第一个人，居然是自己的师父，这是不是很可笑，他是不是很可恶？师父啊师父，你不要怪弟子，要怪只怪你自己。
三天后，无妄道人出关，冥倏与云容等在洞外，直到天黑都没等到师父出来。最后还是冥倏自作主张，打开洞门，进去一看，却见无妄道人嘴角带血，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早已死去多时。冥倏顿时愣在原地，云容的眼睛也瞬间变红了。
之后冥倏得出的结论是，师父闭关，因体内气息紊乱，走火入魔，所以仙逝。无妄道人死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阆风山都处于一种极度低沉的气氛中。冥倏许久不见笑容，云容唯一能做的，就是时时刻刻陪伴在他身边。
师兄你别太伤心，就算世上的人都死光了，至少你还有我，我们还有彼此。云容会永远陪在你身边，陪你一同哭一同笑，我们再一起慢慢老去。你要陪我过很多很多个生辰，我们一起并肩行走江湖，斩妖除魔，行侠仗义。这是你的梦想，更是我的梦想。
让云容的梦想再一次破灭的人，是那个喜欢鲜艳颜色，名叫白裳的少女。云容以为师兄在自己的陪伴下已逐渐走出悲伤，脸上终于又恢复那温柔的笑容，但是白裳的出现，让他突然明白，师兄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笑，只是照射在冰川上的微弱的光芒，无法让冰川彻底消融。而白裳做到了，师兄在她面前，是由心在笑。他们携手漫步于花树下，他们开心的畅谈，阆风山洁白的云雾围绕在他们身侧，他们真的就像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神仙眷侣，让人羡慕。
云容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他替自己感到悲哀，同时又深深的嫉妒。他恨这个叫白裳的女子，他更恨老天，为何他要安排别人介入他与师兄之间，为什么？
白裳在阆风山脚见到云容，微感诧异，忍不住皱眉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云容面无表情道：“等你！”
白裳一愣：“等我？”瞧他神色间似乎有黑气在翻涌，眼睛里更是掩饰不住的杀机，心下一凛，悄悄抚上剑柄。
云容冷冷地瞧着她，冷冷道：“你今生唯一做错的事，就是出现在阆风山，出现在师兄面前。现在，我就来替你改正这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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