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2）

进入十一月以后，北京的冬天渐渐显现出残酷的一面。茫茫一片的雾霾天里，每一次呼吸我都能感受到糟糕的空气是如何慢慢滑进我的呼吸道、吹起我的肺泡，如果我是游戏里的人物，可能头上的生命条会是不断“减一、减一”的状态。

一夜之间，大街上到处都是戴口罩的人。我想了一个新的冷笑话，“恰似一夜雾霾来，千人万人口罩戴”，然后把这个笑话讲给了汤包听。

她很勉强地笑了一下。

我企图挽救一下，“怎么样，我的笑话是不是像天气一样冷？”

汤包无语了，问我：“赵哥，你最近怎么了，生活不快乐吗？”

恋上一个不回家的人是什么感受我不知道，然而，做一个不回家的人是什么感受我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为了避开在家里可能出现的尴尬场合，我开始主动地并且频繁地加班，能在公司里多待一会就多待一会，惹得汤包开我的玩笑，问我好多次是不是双十一血拼花了太多钱、于是在这积极表现自己争取升职加薪。这不，又来了。

没想到没有幽默感这件事也能传染。

心烦意乱的我强忍住翻个白眼送给她的冲动，扯扯嘴角，还她一个勉强笑笑。

大学是大多数人最后的学生时代，或许也是最后一个有可能上演纯爱故事的地方。

我想，在步入社会以后，身份的转变会让人开始思考更多的东西，喜欢不再是维系感情的唯一条件。从校园到社会，就像从象牙塔到斗兽场，从事的职业、每天接触的人都会对我们造成影响。像隔壁两位，曾经的情侣标杆，现在却同床异梦，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不知小丁还会被蒙在鼓里多久。想到这些，作为见证了他们恋爱全过程的观众，我不免有些唏嘘。

可是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局外人，对他人感情的事插不上手，说多做多都是错，还不如赶紧找到新的住处搬走。

到底如何才算成为一个真正的成人呢？离开人生最初的起点，也就是父母的家，拥有属于自己的亲密关系；还是慢慢有了各种不得已，最终学会不着痕迹地对身边的人撒谎。或是在家乡和远方之间摇摆，心里怀着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和不断的自我怀疑，努力挣扎着站稳脚跟。

我猜，成年人与小孩最大的区别是我们的生活里满是灰色地带。太多的事都不能一下子解决，可以掌控的事情其实少得可怜，一直在向最优解靠拢但永远也不能达到，于是我们告诉自己知足常乐。毕竟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所知有限，看到的很少、想的也很少，只要得到一点就足够快乐了，而且万事都有唯一答案。

我想回到十几岁，为了不及格的英语成绩和买不到的限量款球鞋而苦恼，而不是坐在这里为了挣钱而天天研究一些吸引人眼球的垃圾文章，担心室友分手，纠结要不要换工作，逃避爸**婚，因为没有好到可以无话不说的朋友、男友或是女友都还没影而怕自己会孤独终老。

算了。

不尝试去思考人生，我就能快乐起来了。

大客户的合作案圆满完成，本月巨额奖金有望。为了庆功，晚上部门聚餐，一伙人浩浩荡荡去吃火锅。

就坐的时候，出乎我意料的是汤包不再是一个人坐在一角，而是坐在了两位女同事之间，还有说有笑的。仔细想想，从上次深聊以后她确实有了些变化，打扮得更精致了、褪去了一些学生气，也不总是低着头、唯唯诺诺的，虽然还是很羞涩，不敢大声说话，但是起码敢说话了。

大家闲聊几句之后，菜上齐了，锅底也煮开了，汩汩地冒着热气。在人多的情况下吃火锅就像打仗，边说话边吃，谈笑风生间十几双筷子你来我往，饭桌上刀光剑影无数。喝点小酒，再玩个小游戏，氛围渐渐热起来了，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气氛实在是好，连娟姐都显得和蔼可亲了。

可是说到给人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汤包。斯斯文文的小姑娘，却是战斗到最后的人。猪脑、鸭肠、黄喉、毛肚，来者不拒。她脸红着问了一圈确定没人要吃了，然后凭一己之力把这些奇怪的动物内脏全都解决了，速度极快并且吃相优雅。

我装作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表现得十分淡定，实际上很想笑。

这一毫不扭捏的举动似乎赢得了几个男同事的赞赏，再然后汤包展现出来的酒量就更让他们心服口服了。再看看娟姐，惊讶得下巴都要掉到桌子上了。

我没忍住，笑出来了。

吃完火锅，时间已经不早了，大家各回各家。

汤包虽然跟我一样都是坐地铁回去，但是方向不一样，而且她有男友来接。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完美男友。个子不是很高，有点瘦，戴一副框架眼镜，头发乱糟糟的，长得倒是清秀好看，笑起来有点腼腆，不知是神韵还是气质，莫名地跟汤包非常有夫妻相。

“赵哥，我们走了啊，走了啊。”

喝多了的汤包把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还不停地向我挥手。她的男友无奈地笑了笑，揽着她向反方向走去。我没有汤包那么夸张，只是摆了摆手，看着他们消失在拐角。

地铁进站，伴随着哐哐的声响，一阵冷风吹过来，吹散了我脸上的热意。

末班车，有空位。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我一上车就倚着座位睡着了，头向后仰着，睡得很熟，最后坐过了两站不得不又倒回来。

聚会时候有多热闹，一个人回家就有多凄惨。

尽管身上仍带着浓郁的火锅味道，但我真切地觉得，那样的开心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这时候冷冷清清的一切才是我熟悉的，好像我只值得这些。

北方城市的冬天没什么色彩，树木是秃的，草皮泛黄，老旧小区的建筑物都是差不多的灰蒙蒙。过了十点，街上连行人也没有几个。在深沉的夜色里，路灯的光白得几近惨烈，我眼前的景色是拍失败了的照片，对比度强烈但是饱和度过低，让人看了就不舒服。

我懒得拿出手机来看今日天气，也不想冻到我的手，反正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距离零度以下的日子不远了。每次呼吸，我能看到自己的嘴边吹出了白色的寒气。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呼气，不经意地一瞥，一片灰暗中的鲜艳红色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又看见了那辆轿跑，正停在小区门口。

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小心一些，还是其实盼着被发现呢？

不管怎样，我都不该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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