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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幕降临,苍实踌躇半刻,心想还是不得不去赴那个约。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因为这是那个人的命令,用她一如往常轻飘飘的,漫不经心的口吻来说就是\"你也得去学会交际\"。言下之意,除了肉体,她还要他学会心灵的熨帖,要有如春雨般润物细无声,要无微不至的照顾,而不仅仅是做完之后几句骚话。与此同时,他深知她是个很执拗的人,就像以前她要他陪自己去日本整容,中介看到他们的模样,觉得耐人寻味,而她也只是干脆地撂下几句话,就舍得对自己下狠手了。如果这算得上她对他的一厢情愿,如果这就是名为爱的体贴,那么在这五年里,自己在她身上挥洒的青春,究竟算不算得上……因此,尽管是蓦地一说,琢磨一下就知道她可能已经沉思许久。

苍实转身望向衣柜,视线游移不定,仅有的几件休闲衬衫被逼到了角落,分别是白色,深蓝色条纹和浅蓝色条纹的款式。其实他并不喜欢衬衫,当旁人都说他穿衬衫的模样赏心悦目,他愈发局促不安,因为那些不加闪躲的目光,更因为稍微宽厚的背脊总是会被贴身的布料裹住而让他觉得自己像一条被保鲜膜紧缚的鱼。除此之外,他的日常打扮被各种T恤占领,象征着年轻,玩乐和休闲,但是此刻,他渐渐觉得五年之后,如果她是想将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那么他也应该学会穿衬衫了。

穿上衬衫,再穿上一双圆头黑皮鞋,抬头望向窗外,暮色早已浓得化不开。半小时前靛蓝色的天际全部被抹黑,夏夜的炎热和浑浊透过玻璃缓缓袭来。这时经常可以看到倏然划过夜空的飞机,粲然反射着恍若明星的光芒,他总是感慨在外飘荡几年,已经快一年没有回过家。楼下即是人头攒涌的步行街,红绿灯的滴答声即使身在高层也一清二楚,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他这个城市的节奏,也敦促着自己不要再慢条斯理地摆弄那颗容易烦恼的心。

神情恍惚地上了车,苍实听着她的话像三月的柳絮一样在空中飘来飘去,不着边际,但是又不能敷衍地附和几声。他只能装作兴致勃勃,抛出诸如我们今晚要去哪里这种孩子气的疑问。

\"我想让你学着点,看看人家是怎么开香槟的……\"

看来五年之后他还不会开香槟、品酒,是作为侍寝人的失格,苍实自忖。

汽车异常温柔地在一幢低矮的洋房面前熄火,仿佛是害怕打破郊外深夜的沉寂。出乎意料,她竟然没有带自己来什么爵士酒吧,或者什么高级俱乐部。放眼望去,这栋房子实在让人意兴索然,方方正正,没有过多装饰,它就在某条岔路的尽头,孤零零地在夜色中沉睡。路灯下依稀可见房子前面的小块草坪,白天青草被修剪过后那种苦涩多汁的气息随着他和她走上砂石小路而进入鼻腔。苍实顿时觉得,选在这里,而不是那种带泳池的地方,整个聚会已经显得隐秘而清新。

在由琥珀色的灯光撑起的夜晚里,有一些男人,还有一些女人,他们都穿得合乎绅士的格调。女人么,就和她一样,一样的皱纹,还有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男人的奉承而一样潮红的脸颊。苍实在她身边坐下,看着身边的人仿佛很开心的样子在聊天,吃了几块芝士和苏打饼之后,他发现这些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人在取悦异性方面有不同寻常的本领。更准确地说,是像她那个年纪和心态的女人。

顷刻之后,有一个人风风火火地走过来,左手环着一瓶酒的脖颈,像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的蝴蝶,灵活自如地穿过幽深的丛林,来到他们一席之间。在苍实抬头之前,他冷不丁地被一股浓重的苦橘混合青草的香气呛到,这个人显然就是沐浴着这种野草般的气息,一步一步地捕获所有人的目光。奇异的是,这种看似冷冽而拒人的气质却因为他的开瓶动作而变得柔和。当人们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他,望向他的那瓶酒,苍实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好像这个人就要进行某种奇异的表演般,他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身体和心灵都在说:就是这个人,我们都在等着。

没过多久,他就要打开这瓶酒。在此之前,又故意做出让香槟喷射出来的动作,大家都笑了,这显然是为了保持愉快的气氛。当然,他的神情就是那样洋溢着令人佩服的自信,仿佛没有什么是值得顾虑的,或者说,这个表演再寻常不过。左手支撑着瓶底,让酒瓶侧身,然后一边抱着它一边拿小刀在瓶口左右各划一下,锡纸套就毫无防备地解开了。这时卡着酒脖子的铁丝圈已经露了出来,像是迫不及待似的仰着头渴求释放。拇指用力按着软木塞,把铁丝圈拧开,侧着酒瓶缓缓转了几圈,就听到令人愉悦的\"扑哧\"声——这个人保持着得意的笑,眼神因为酒香的扩散而炯炯发亮。

他好像知道苍实在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却也并不在乎,一杯接一杯地从瓶中倒出近乎透明的淡金色液体。他倒得很慢,又因杯子和酒瓶形成的角度,近看就像二者在缠绵地接吻。

实际上,苍实并没有那样盯着,他只是时不时小心翼翼地投去一瞥,然后又故作镇静地把眼皮放下来,目光移到属于他的那杯酒上面。几次下来,这个人觉得他的神态和那些看见某种闪闪发亮的事物的小孩子一样,羞赧而不知所措,却又藏不住兴奋。的确,苍实的内心咕噜咕噜地酝酿着什么,就像那些被压抑许久的气泡,源源不断地浮上来:看着这个人的举手投足一闪一闪地发光,觉得不可思议,又不好意思。更重要的是,他被这个人的坦率和健谈迷住了。

\"这个起泡酒,Ultramariane BlancBlancs, 是我无意中听说到的,来自加州的索诺玛海岸,当初火的是10年份的,但是数量非常少,我想买的时候已经卖完了。于是我到网上留名订购,今年终于拿到13年的酒。至于为什么是这个,是因为……\"

\"小众吗?\"

\"哈哈哈对就是那样,其实我很俗的,我就喜欢这种名不见经传的。然后我去了三藩玩了一趟顺便把那瓶酒带回来。拿到的时候整颗心都在叫。\"

大家不约而同地笑起来。苍实静静地听着这个人的声音源源不断地在夜色中流淌,整个聚会如同一个小型的歌剧院,而他就是那个人们追随的歌者。

\"在拿到这瓶酒之前,我曾疯狂地在网上查评价,幻想它的香气和味道。并不是很贵的酒,我想我更多是因为它的神秘和难觅而心动。很多时候我都会因为这种突然的心动而觉得生活又有了意义,它就像一个诱人的猎物,出现了,我就非得到不可。遗憾的是,很多时候它并没有我想象中迷人。所以我更回味那个追逐的过程。与其说是我喜欢这个酒,不如说我更喜欢它应该有的样子。\"

半晌,这个人又像是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也许很多事物都是如此,所谓生活在别处。\"

并没有什么大彻大悟的祝酒词说完之后,苍实和旁人一起举杯。

苍实并不是懂酒的人,不然就不会被带到这里来。但是这个酒的确沁人心脾,和仲夏夜的晚风一样。他不禁想起以前喝过的酒,好像都没有这几口来得清爽。为什么会这样呢?当别人都在兴致高涨地分析酒的口感,用像 \"菠萝,红苹果,柑橘和甜面包的香气\"、\"low dosage\"这些词汇来描述,他再看看酒杯,也想挤出一些形容词,无奈真的缺乏想象力……

\"苍实你和他打声招呼吧。\"

他猛然回过神来,顺着她的话对上这个人的目光,在那一瞬间,所有的困窘都冲到喉咙顶端。为什么会感到莫名的难堪,他也不知道。

\"你好。\"苍实一晚上没怎么说过话,一开口就觉得自己的声音格外低沉,还有点沙哑。

\"我姓陈,叫陈寂,寂寞的寂。\"他看着苍实的眼睛,语气坚定,又饱含热情。与此同时,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明显的笑意,那是不加掩饰的,发自内心的愉悦,仿佛无论是谁他都会加以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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