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古(1/2)
我醒来的时候,宛如跋涉了几千里的雪路,四肢僵冷,头痛欲裂。散着柔光的天花板在眼窝里转了几个来回终于停下来时,满面都是晕眩的泪水。
我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无始无终,再难苏醒。然而我又似听见冥冥中谁的喃喃低语,终是睁开了眼。只那梦中的模糊记忆已是遥不可感的碎片,零星在脑海深处载沉载浮。
我叹了口气,心里弥上一点遗憾的感觉。
而后摩挲着身下的被褥良久,方是回过味来哪里不对了。
……这……是哪里?
我下了床,走到窗边掀起帘子粗粗一看,外头正下大雪,室内暖风开得足,玻璃已淅淅沥沥蒙上了些水雾。
我压下心头滋生的怪异,再环顾这屋子,只觉分外眼熟,却总想不起确切的地点。又下意识般摸了摸颈上坠着的串子,整个人就由外而内慢慢凝固了。
我终于想到要去套房的镜子前看一看。
镜子中是个面色苍白的小姑娘,十来岁的模样,一双琥珀色的眼仁如深潭般凝重。她目光微微下移,盯上了胸前那串沉香的佛珠。
我摘下那串遗失已久的龙点墨绕了几圈盘在腕间,不动声色地皱了眉。
现在,我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了。
我似乎,还是没有从梦境里真正醒来啊。
*
坐回床上思索良久的我渐渐能回忆起之前的一点事情了。
目前的我,应该确乎是个死人才对。
是被宗家的族长,我名义上的堂兄罗恩晨一杯酒灌下去毒死的。
说来好笑,那还是我们的合卺酒呢。
我揉了揉额头。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死而复生到我11岁与罗恩晨见面之前吗?
还是……黄粱一梦呢?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探探具体的时间。然后,我听到了敲门声。
很节制,很礼貌。令我错觉那外面站着的就是罗恩晨了。
我意识到自己居然是在紧张,不由觉得好笑了几分。如果时间真的是这一节点,那么现在他也不过是个只比我大1岁的小孩子而已。
况且,他小时候闷葫芦似的,可和长大以后那副性子差得远了。
好对付得很。我把沉香压在枕头底下,只手开了门。
门外头那人却是罗骅,我那大伯的御用副手兼专职司机。他也不进门,只站在门口对我简要交代了几句。
我关了门,逐字消化他的消息。
我的头仍旧很痛,像有几条熔火的钢索在血肉中翻搅,让我无法安静思考。但我依然试图抽丝剥茧,将符合条件的有效线索一条条从脑海中提了出来。
如果我那到19岁为止的记忆不曾作假,现在的时间节点上,我已同罗恩晨见过一面,并在之后的洗尘宴上不慎与他们一家三口联合做了一场戏,狠狠坑了我那不得安生的小堂姐罗敬纯一把,初步帮助宗家将三个分家的态度试探了一遍。
而后,在今夜即将举办的私宴上,一步步把自己送到了宗家嘴里。
我揉着太阳穴喘了口气。今天是罗恩晨的父亲罗弈仙,也就是宗家三爷特意办的夜宴,将华夏五家中与罗家交好的两家龙头都请了过来。然后再顺便给乖儿子确定了合适的药人,给大伯打了预防针——那时候的大伯还很护着我,不是他们伸手就能索要得来的。
我想了想,记忆里悲剧的源头基本就是洗尘宴上莫名其妙的相遇,然后被迫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令三夫人青眼相待,开始设计自己。
虽然之前的相遇已经发生了,但是如果今天这场子不去,那也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说起来,也就是今夜,我们两个人才算第一次意义上的说话吧。
我觉得不管那记忆是梦里也好,上辈子也好,同我那远房堂兄生生纠葛,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真是让我本就混混沌沌不堪重负的脑子雪上加霜。那杯毒酒下去之后,我们也算两清了。
我不想再像那样过一辈子了。
太惨了。
真的太惨了。
所以,不要再见了。
我想了想,着手开始收拾简易行囊。然后将那小背包往柜子里一塞,倒在被子里开始装昏迷。再过一会儿,没有等到人的罗骅顺利发现了抱恙的我——其实我小时候在野地里养得皮实得很,不怎么生病的。就是身子骨长得瘦弱些,具有明显的欺骗性罢了。
罗骅就向大伯打电话了。而那时候的大伯果真还是心疼我的——只要不把我和他的独子罗聿棠放在同一层面,我还算是个贴心小袄了——就嘱托罗骅安顿我好生歇息,不必去那宴会了。
实话说,我并没想到有这么容易。这下听罗骅将空调按了几下出去了,有些偷偷开心起来。而笑
着笑着又想到,我之后那些个好朋友们竟都是在这夜宴上阴差阳错初识的,便有些笑不出了。
但想了想,大概知道他们之后出现的地点,就也不再啰嗦,起身给前台打了电话,按计划行事了。
这一趟,我不准备回大伯所掌的塞北分家。
我打算去找师父。
我手上这沉香串儿就是师父给我的告别礼。想当初他把我养到5岁又将我还给罗家时,我是有多难受不解。但经历过这许多波折后,始觉他才是真智者。他知我要历这一劫,也无法断我因果,只能赠以至宝后放手,可谓仁至义尽。
也是我在回忆起这诸多长辈时,唯一位不生杂念,只余温暖的人了。
前台服务生听说我要订两张就近发车去并州的票,一时有些怔懵。尽管我已尽量压低嗓子,耐不住11岁小女孩的音色脆嫩,不太可靠。
我却深知多说多错,只道是长辈留言,要他们尽快将票送来。因我目前身无分文,虽这么一来极易暴露我的行程,但是那宴会可是要到凌晨才结束的。
想想我这中转时要投靠的居然是我不怎么亲近的父亲,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那记忆中,我知晓最终真相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个被执念与爱意所困的可怜人罢了。我想了想,决定将那个我几乎耗了半条命才得知的真相提前告诉他,也好令他尽早与母亲团聚。
事实证明,大酒店的工作效率还是很惊人的。他们甚至还叫了专车将我护送去了车站。当我在绿皮车厢落座时,心里终于安定了几分,困扰我许久的头痛也轻了几分。
我就静静等着发车。
这个时候的我本来应该做什么来着?
啊,对了,和罗恩晨畅谈过去,相互交底吧。
我摸了摸腕上的佛珠。
这件珠串,在我被罗恩晨的死对头宋司礼带走的时候,当作告别礼物赠给了他。而后来他脑袋卡壳不记得我时也一直戴在身上,落得好一个深情模样,引得无数名媛淑女竞折腰。
我都要忍不住鼓掌了。
而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将师父的东西乱送人了。
同样,他也不会再忘记我了。
我想,这样对大家都挺好的。
车头开始轰鸣。我将珠子一粒粒盘过去,思索着接下来的行程,内心却切切蒙上一层不安的阴影。我正要说服自己不要多想,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有一件事在最开始就不对了。
而我因为与它分别太长时间,导致本应对它无比熟稔的我,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异常。
沉香的位置错了。那我每夜睡前抚过无数遍的龙身缺了一道。
——珠子缺了一颗,而线依然完整,没有从中断裂的痕迹。
我内心不由悚然,并将之轻易与我这奇诡的经历相联系起来。
……我大概不是在做梦了。
那之前的梦,大概真是我真实所经历的。
因为无论何时,我敢说直到我死时,这串龙点墨都是完整的一环,不会欠缺任何一颗。而现在,龙角的位置明显短了一段。
我不由冷汗涔涔。再摸一遍确信少了一粒,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时,窗外的风景飞逝而去,而有人湛湛停在我身侧。
我下意识往窗边一抬眼,竟吓得向后一靠,直直贴在了椅背上。
12岁的罗恩晨分外平静地看着我的倒影,一双崭新的小牛皮鞋踩在瓜子皮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对邻座露出惊艳神色的大叔大婶道,“抱歉,借过。”然后整整齐齐地坐在我对面。
我想我戴着口罩呢,怕什么。他就伸手一扒拉,给我摘开了。
我瞪了他一眼,这小孩怎么这么没礼貌了?
不对,千不该万不该,他怎么就在这儿出现了?
他对我笑了笑,“该吃药了。”不由分说给我塞了一嘴什么东西,我一惊,咕噜一声吞了进去,这才发现是一粒山楂糖。
……我本能地觉得有什么事不太对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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