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2)
宋皙躺在床上,他想:我妈什么会得上这样一种病,难道她也要像那些人一样,往肚子上扎针,扎得皮都僵硬了,针眼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扎针都没地方扎上吗?
此刻真的是心慌意乱,除了瞎想,一点主意也没有。
他还残存最后一点理智与镇定,打开手机先上网搜索,了解一些具体情况。
“糖尿病人群较高的血糖会攻击视网膜黄斑区域,容易造成看东西重影、扭曲、模糊、飞蚊症还容易导致白内障等疾病,严重的导致失明。……”
“糖尿病人群血液里的糖多了……全身血管引起各种动脉硬化,造成心梗、心衰等严重后果。”
“……血糖控制不好,很容易诱发肾脏病,导致肾功能受损……”
他又点进“图片”网页,只一眼,就被糖尿病后期那些恐怖的图片瘆得他又差点吐出来。宋皙吓得蜷缩成一只虾米,赶紧退出浏览器,他不想也不敢再往下看了。
浑身冒出冷汗。空调的冷风吹在身上,整个人汗毛竖立,痉挛一般地打着哆嗦,他勉强伸长胳膊,扯过一床空调被盖上,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刚刚恢复的精神,好像瞬间又垮掉,如此不堪一击。
虽然他是个男人,是个独立的成年男人,但他却感觉无比的慌乱,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知道,糖尿病是没有办法根治的。在他三十二岁这年体会到母亲老了不知是好还是坏,是早还是晚,是该哭还是该笑,是忧还是愁。
一个衰老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丰富,越来越难以逃避。对于母亲的老,他的概念是什么?是长了白头发,长到每年不得不做两次染发,染了之后没多久,发根的白还是掩藏不住;是皱纹,本来总是三十多岁的样子,忘了从哪一天开始就忽然变成五十岁,照个镜子抬头纹就皱成五道平行的沟壑。
不知不觉中,他自己一个人走得太远,跑得太着急,他不懂得回头,也不知道回头,他应该回头。回过头来看看那些让他走了那么远的人,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但是他就是在害怕,在逃避。
他甚至想到,到自己老的那一天会不会比母亲还要孤独,还要恐惧。
他想到了死亡,想到痛苦地死去。
灯光太刺眼,宋皙怎么躲都躲不开,他索性一下子将灯关上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房间里只有空调风的声音,呼——呼——呼——呼——,机械,规律,冷漠。窗帘并没有拉上,外面有灯,外面有光,他仿佛看到一双双锐利的眼睛在无形中藐视着他,不屑他的懦弱。
他在卧室里面呆得太久,悄无声息,与卧室以外形成两个完全隔离的世界。
恍恍惚惚地,听见有人敲门,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他的思维已经迟钝,他只听得见一声声的东西传来,但他无力判断也无法判断那是什么。他脑子里的一根线断了,脑子是木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燕静宇听着宋皙打了很长一段时间电话,结束之后,那个房间里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静默到燕静宇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他听不到宋皙的声音,感受不到宋皙的呼吸,于是他起身去叫宋皙,但宋皙一点反应也没有。燕静宇担心他又犯低血糖或是哪不舒服,也不管什么礼貌不礼貌的,未经宋皙的允许将卧室门拧开。
卧室里一片黯淡,宋皙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好像是睡着了。燕静宇闯进来的动静并不小,但是宋皙没有觉察到似的,依旧在床上仰躺着一动不动。燕静宇终于听见了他的呼吸声,他想,宋皙应该是睡过去了,毕竟刚刚经历了低血糖。他想把宋皙叫起来,告诉他不要这样睡,换下衣服到床上好好睡。
“要走?”宋皙突然张开口说话,吓了燕静宇一大跳。
“喝酒吗?”宋皙慢吞吞地坐起来。
宋皙无言地去拿酒,拿冰块,又无言地把酒杯放在两个人面前。
两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人守着一个杯子。客厅的灯没有完全打开,所以有些暗,气氛都不一样了。柔和的灯光洒在沙发上,桌面上,地上,琥珀一般的酒水将这份静谧扩散开来。
宋皙自己一杯一杯地喝,空杯了就倒,看见燕静宇的杯子空了也给往里倒。他什么下酒菜都没就,就那么喝。很快,小半瓶酒就下去了。
闭上眼睛,酒喝得这样快又这样猛,酒精分子们开始在宋皙浑身的血管里肆意奔跑起来。它们四处奔窜到他的血液里,它们呐喊着,跳跃着,欢腾着,在欢庆一场盛大的节日。宋皙没有感到痛快,借酒消愁愁更愁,他没有产生快乐,没有释放压抑,心底长期的无名痛苦和委屈升腾上来。他沉默着,他知道自己是想哭的,很早就想哭,现在,酒在给他一个合适的机会,给他一个充分的理由,但他依然流不下眼泪来,甚至连眼眶湿润都做不到。他不是一个机器人,他只是一棵无叶的树,在一片永昼的沙漠里被烈日炙烤着,早已耗尽水分,根不管是向地下深处还是向四周探寻,都嗅不到甜美的水分的气息。他的身体已经枯朽,连腐烂都做不到,只能干涩地一直呆在原地,也许有一天,烈日会将他的躯体点燃,他就可以消失在短暂的激烈的燃烧中,痛苦地狂叫出来。
燕静宇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宋皙,因为这个时候,宋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外界什么东西都是不存在的,什么人也是不存在的,他就可以看个够。燕静宇觉得自己就是躲在阴暗角落里不敢让光照见的生物,总是趁宋皙不注意的时候,做些偷偷摸摸的事。
看宋皙这是要借酒浇愁的意思,自己也不顾惜自己。他端酒杯的手在微微发颤,下一秒就要“咣当”摔到地上。眉头皱得紧紧的,拧成一个疙瘩,大概怎么抚也抚不平。他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静脉血管都根根立显,度数不低的酒精又为他那脆弱的脸颊晕染上难以消退的酡红。
燕静宇本来想劝宋皙不要这样喝,但是宋皙是很有主见的人,也是很任性的人,他很清楚,所以他就自觉地闭上嘴。
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在心里轻叹。他没有立场与资格去制止身边的人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宋皙喜欢这样:两个人不说话,不是无话可说,只是不必说。
燕静宇刚才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喝过一罐啤酒。一罐啤酒对于他来说是没有影响的。但是现在他也不想喝了,他想在这栋房子里的两个人还是至少有一个保持清醒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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