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儿女（2）（1/2）
季陵抻着脖子，望了一眼那长命锁，银质，雕有如意纹，底下缀着四颗小小的银铃铛，不是什么稀罕之物，甚至太寻常了，寻常到像是哪个殷实农户家的外祖母探望刚刚满月的小外孙送上的见面礼，寻常到几乎不可能会出现在灵台宫里。
但他认识那枚长命锁，因为他曾亲自将他带入了宫苑，将它藏在太液池正西的第三块太湖石下。
他原本尚不敢确认，如今却几乎可以确信无疑。
这就是那枚长命锁。
季陵目光灼灼，注视着那托腮蹲在他跟前的男孩，反问道：“这长命锁，当真是贤妃娘娘的家传之物？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李愣之软趴趴地摊开腿在自己身旁双手撑在身后仰坐着，一派平日里双腿不着力的可怜模样，腾出一只手，一边戳弄他的鼻子，一边道：“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凭什么叫我回答你的？”
季陵偏开头躲着他摆弄自己鼻子的手，道：“好，我先回答你！我确实曾见过这长命锁，我的轻功，是和我的义兄学来的！”
李愣之颔首，叹息道：“说的跟没说一个样嘛，我还道你是个老实人，谁知也这般奸猾。”
乌溜溜的一双眸子一转，似有些手痒，又朝着他的鼻尖伸出了魔爪。
季陵鼻尖给他抵着，被戳成了猪鼻子，苦于此刻周身麻木一片，动弹不得，只得左右扭着脖子躲闪，又张开嘴作势朝着他的手指咬去，气恼道：“你再戳我就要咬人了！”
李愣之不可思议道：“你是属狗的不成？我戳两下你的鼻子，你就要咬人！你的鼻子是金鼻子吗？”
季陵怒不可遏，“狗鼻子你也敢这么戳么？爷爷我是庚辰年生！是属龙的！”
李愣之大度地摆摆手，“我原只是觉得你的鼻子生得还算好看，谁知你这般小气。既然如此，我不碰便是了。”
季陵咬牙道：“那还多谢你。”
却听见李愣之蹙眉道：“好啊！险些给你岔过去了，你这人果然狡猾！你倒是给我说说，你的义兄姓甚名谁？是哪门哪派的人物了？”
季陵与他东拉西扯地闲话半晌，直至此刻，方才终于叫内息自丹田中运转了起来，一时只觉经络中一片刺痛，咬了咬下唇，忍痛敷衍道：“既是江湖之人，多得是无名无姓的，我与他一见投缘，二见结拜，三见他便传我轻功！我也着实不知他的名姓！”
李愣之一怔，脸上终于露出了两分属于孩子的惶急与期盼，低声问道：“这长命锁，这长命锁，难道不是你在他的手中瞧见的吗？”
季陵观他神色，生出两分动容，但却不敢轻易便信，虽佯装不解道：“这长命锁，我的小妹也一个一样的，是以我上回才多瞧了两眼，与他又有什么相干？”
李愣之摇头道：“这不可能，你的锁上难道也有字么？”
季陵道：“自然是也有字——”
他说出最后一个字时，忽觉丹田中剧痛，如同被刺入一把匕首，但那疼痛转瞬即逝，随即麻木的手脚一抽，竟猛然恢复了知觉，连忙滚地起身，东歪西斜地纵身跃出数丈之远，方才站定道：“好啊！现在轮到我来问了！你的长命锁究竟是从何处来的？”
李愣之悚然道：“你不要乱动！”
季陵万没想到他竟会回答这样一句，茫然道：“嗯？”
之后，便忽觉丹田又是一阵阵刺痛，只是这次不似先前般的短促，而是细密绵长，叫他足下一软，便又复跌回到了地上，喉头腥甜，眼前顿时像给蒙上了一层血雾一般，一时辨不清事物，努力想瞪大眼睛，意识却被沉沉地扯入了一片混沌。
他能感觉到有人影晃动，最后，有谁冷得鬼一样的一双白手捧上了他的脸颊，低声埋怨道：“真真胡来。”将一颗甜津津的糖丸塞进了他的口中。
...
季陵只觉自己仿佛卧在了云上，身下绵软，周身轻盈，时有甜丝丝的香气萦绕在鼻端。
那股香气极甜美好嗅，似将熟未熟的清甜瓜果，又似雨露轻沾的初开花朵，叫他禁不住抽了抽鼻子，用力地嗅了又嗅，直到忽觉鼻子一疼，呼吸一窒，仿佛给什么东西狠狠地捏住了鼻尖，方才叫他张开嘴狠吸一口气，不禁睁开了眼睛。
这一睁却不好，直叫季陵险些“嗷”地一嗓子尖叫出来——天色已然黑透了，朗月当空，并未落雨。他正直挺挺地卧在三清殿的屋脊上，屋脊狭窄，底下便是光溜溜的青黑色琉璃瓦，吞脊兽近得挨着他的脑袋，只要他稍稍一个不稳，只怕便要骨碌碌地自屋顶滚下去了。
他原本有些轻功底子，卧在屋脊还不至叫他骇破了胆，只是这三清殿乃是供奉最高尊神的所在，筑成接天之高，却如何能与寻常屋顶相比？
他小心地伸出手，向头顶上攀去，单手勾住了吞脊兽的脑袋，方才分开了双腿，尝试着骑着屋脊坐起身来。
方一起身，便又骇得一个哆嗦。
只见从前见过几次，一派不谙世事、纯稚天真的贤妃娘娘正穿了一袭牙白的薄纱长裙，脖子上挂着一条颜色相近的披帛，活脱脱一副吊死鬼模样，大刀阔马地叉开腿坐在一旁，手中拿着一根白萝卜正啃得咯吱有声。
而李愣之正光着一双白生生的脚丫，自三清殿顶的一头直飞跑到另一头，身量轻得就好像是在那些琉璃瓦上飘过一般。
季陵叫道：“啊！”
贤妃偏过头来上下瞧他，微锁着眉，又啃了一口萝卜，几乎没什么仪态可言，叫季陵忽然想念起染着红丹蔻娇羞托腮的老妖怪。
李愣之因为他这一叫分了心，却足下一滑，“哎呦”一声大叫，左支右绌地稳不住身形。贤妃站起身来，将脖子上的披帛取下，用力一甩，只见那披帛便好像是什么活物一般地勾住了李愣之的腰身，将人拎回了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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