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长气(1/2)
李洵左手拿着登记册右手拿着笔,走到欧笑轲所在的棋桌前问他:“笑轲,身份证带了吗?”
欧笑轲正在复盘和队里邱一斌六段刚结束的一局快棋,这局他险胜一目,这会儿还沉浸在暗喜里,猛然抬头见到李洵,此刻横冲直撞的思维突然就跳到了前天谢彦问他李洵哥哥是谁的场景。
“李洵哥哥是我们领队,怎么了吗?”当时他以为谢彦真对围棋有了兴趣,还真挚地劝告道,“他是行政口的,不太会围棋。”
谁成想谢彦一听,眉头都舒展开来,若有似无的笑意又重新回到眼间:“没怎么,就是和我以前一个同学的名字很像,我随口问问。”
先是“随便看看”、现在是“随口问问”,这回轮到欧笑轲心里别扭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敷衍。
每当他说起自己职业棋手的身份,几乎所有人都会眼前一亮,但若继续说起围棋和对弈,他就会看到那些人眼中的好奇一点点熄灭,变成兴趣寥寥的礼貌附和,抑或是急不可耐的转移话题。
随着他年龄增长,在围棋上投注的精力和时间越来越多,原本还能说上一两句的学校同学和老师,亦因此不可控地日渐疏远了。
寄人篱下过,四处漂泊过,欧笑轲在学会应对这种关系之前已经先学会了不麻烦别人。
初中三年,他都只能在学校待半天,中午离校去围棋道场前他会直接找科任老师提前拿卷子问作业,有需要补的笔记他轮番找人借,课间复印完立刻还回去,绝不耽误他们温习。
日复一日,再与众不同的事物人们也越发司空见惯熟视无睹,一个并非全国顶尖的围棋棋手似乎不再值得他们从眼花缭乱的青春期里支出一点注视。
初二的夏天,欧笑轲去外地参加比赛请了一周的假。一周后他起了个大早回到学校,却发现自己的课桌上横七竖八堆满了卷子和练习册。
期末模拟卷、复习卷、每日小练习,有些被练习册压出了难看的褶,有些因为靠过道而卷了角。没有人帮他对折好收进抽屉,没有人帮他标注日期,没有人来告诉他需要先补哪张后写哪份……
就是这么一件小事,令未满十五岁的欧笑轲清晰地意识到,敷衍在某种程度上已是一种“优待”,沉默和无视才是诛心的利器。
所以他不会对谢彦的“随便”生气,他只是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周遭仍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而不悦。
事实上,他连感到失落的理由都难以成立,毕竟谢彦曾是个顶尖的电竞选手,围棋显然不如电竞有趣,因此最终他也只是木然地点点头,继续吃饭。
“我知道自己长得挺帅,”李洵拿登记册在他眼前晃了晃,“但也不用一直盯着我看吧?”
欧笑轲回了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转身从身后的包里翻出身份证递给李洵:“不好意思,刚在想事情。”
李洵接过身份证,一边写备注一边开着玩笑:“我们笑轲想着下周拿冠军呢吧?这天天闻鸡起舞的,劲头不一般啊。”
下周末是一年一度的盈丰杯擂台赛,虽说盈丰杯的含金量不算高,更像是个表演赛,但正因如此,反倒是能与平日不常能碰见的老将和新秀对弈的好机会。
可欧笑轲该怎么说其实刚刚他是在想住自家对门的邻居?
“和蚯蚓住一间没问题吧?没问题就在这儿签个字。”
蚯蚓就是邱一斌,全队上下敢这么叫他的只有取外号的李洵本人,平常欧笑轲都叫他一斌哥。
“他除了比较爱磨牙,有点洁癖,住宾馆必须换自己带的床上三件套,每天雷打不动要早起洗二十分钟澡,其它还是挺好的。”李洵把笔和登记册都放到棋盘旁边,食指点了点“外勤人员签名”那一栏,“签吧。”
欧笑轲莫名从这两个字中嗅到了一丝急于把滞销产品脱手的急切。
除开今年围甲联赛,他还没和一斌哥一起出去比赛过,更从未和他住过一间屋子。他想,如果说磨牙和洁癖烦人,自己打呼噜该更烦人,一斌哥不嫌弃他就算好了,实在没什么可挑的。
“没问题。”
于是他拿起笔,一笔一划地在空白处签上自己的名字。
他写不来连笔,也没什么笔锋可言,真真字如其人,字体是圆润的幼小的。
等他签完,李洵像怕他反悔似地,赶紧把登记册拿回胸前抱着,不忘提醒他:“这两天不着急用身份证吧?我待会儿拿去复印备案,明天下午再还给你们。”
欧笑轲摇头:“不急。”
“那就好。”
出师告捷,愁了一上午的房间分配问题如此轻易就被解决了,李洵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免为队内老幺过于好哄骗又担忧起来。
他拿上笔,瞄了瞄他摆了大半的棋盘,有心补偿道:“把蚯蚓下赢了?不错不错,待会儿我请杨教过来帮你看看?”
杨教指的是省队总教练杨学清,昔日职业九段棋手,九十年代的世界冠军,平常不是在楼上棋室指导要冲段的“考生”就是在世界各地跑,带着队里的前辈打比赛。
欧笑轲没看出这是李洵于心有愧,眨眼间,惊喜之情即使没表现在脸上,也从透红的耳尖和发亮的眼睛里澎湃地涌出来了,偏偏嘴上还矜持,仍试探着问:“真的可以吗?杨教练好像挺忙的。”
李洵接管欧笑轲一年有余,哪能不知道他的经历和性格。换以前,听到类似的话他还会揶揄两句,今天却不知怎的,这句“真的可以吗”竟像条小虫钻进他心里,,直咬得他心瓣酸酸的疼。
现在让邱一斌一个人住还来得及吗?
预算不够他倒贴钱行不行?
可转念想到自己还欠着费的宽带,话到嘴边他愣是没把“你完全可以一个人住”给说出口。
他扯着嘴角笑起来:“可以!怎么不可以?我确认完房间就去楼上叫杨教,你多等会儿啊。”
欧笑轲一听,喜色终于从眼底浮向面上,又扩散到了嘴角。他弯着一对笑眼,不自知地用庆江方言说:“好的,谢谢李洵哥哥!”
西南官话语调婉转,腔调又软又糯,李洵自认西北猛汉一个,此刻都要被笑起来的欧笑轲哄成月牙泉边一捧轻飘飘的黄沙了。
一周后,当他心甘情愿三更半夜爬起来,放弃自己的单人间跑去和邱一斌睡时,才欲哭无泪地抱着枕头感叹道:“南方小孩儿太厉害了,害怕,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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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去沧山?沧山好玩吗?”
叶一舟一听下周师兄要出去比赛,心里的算盘又疯狂地打了起来,完全没想到这常见的一问会难倒一名沧山人。
虽说欧笑轲在沧山市的沧山镇出生,但他上了小学就再没在当地长时间生活过,加之凉水井村虽隶属沧山镇管辖,实际上离镇中心还有四五十公里的距离,每次过年回老家,他也只是跟在欧明强和冯兰身后串门走亲戚,从一扇门走进另一扇门罢了,根本称不上了解沧山。
他把上课用的棋具挨个收起来,凭从舅舅那里道听途说来的点滴印象说:“沧山有个挺大的内陆湖,前两年成了国家级风景区,这次盈丰杯好像就在湖边的酒店里办。应该挺好玩的吧……”
叶一舟又问:“那有什么好吃的吗?”
欧笑轲想了想小时候在凉水井的吃食,给了个极其保守的答案:“看个人口味吧,很多菜都挺辣的。”
叶一舟在地毯逼仄的空地上躺下,撇了撇嘴:“怪不得师兄你那么爱吃辣……”
“我吃得不算辣啊。”欧笑轲把搁棋盘的矮桌往自己这边挪了点,好让师弟躺得更舒服。
叶一舟借机伸了个懒腰,又捶了捶端坐俩小时酸痛的腰背,然后抬起手臂枕着自己的后脑勺,啧声道:“小米椒拌阳春面,泡山椒下稀饭,是不辣。”
正翻开棋谱准备看的欧笑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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