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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人事[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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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初遇蓝河时,我刚被主人折断花骨逐出家门。

彼时正值暮秋,南疆的风略带了两分清寒,微风拂过,花汁浸透的薄衫带着些许黏腻的潮湿感,贴着脊背遍体生寒,着实教人不适。

我沿着溪谷一寸一寸、慢吞吞地挪出数百步,却始终想不出这不知天大地大,何处还有我的容身之所。大抵当真只有当人一无所有之时,才会知道想做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悲哀。可命运当前,人又算得了什么?

正当迷茫之际,远侧的树梢稍稍动了动。

我略有所觉地停下脚步,四下扫了一圈却杳无人烟。刚以为自己错听,忽然,只听得一阵草叶窸窣过后,眼前不知从何而来落下一枚小石子,滴溜溜地滚落至我脚边。

再一抬头,我便望见了他。

佛曰,世间诸事皆有因果。

可叹佛理这东西着实太过玄奥,我听了上百年也未曾有一两句悟得透彻。大佛寺讲经的老僧见了我莫不是唉声叹气地摇头,住持更是断言我命中没有佛缘,哪怕混上千年万年,莫要一念成魔为祸人间,都算得上是该烧高香的好事。

我想,这世上若当真有什么因果业缘,那么蓝河遇见我,一定是祖上造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累到而今,非要报应在他身上的。

犹记得,彼年的蓝河尚还是个春风得意的少年郎,披一身凝紫苗装,衣襟半敞,露了半截锁骨,遥遥望去,端的是眉目如画笑傲春风。他的束发虽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人却闲散地靠在树杈间,一条腿垂落在外,有意无意地晃着,颇有几分放荡不羁的恣意。见我抬头,他笑嘻嘻地吹了个口哨,向我招招手:“姑娘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的。”

“……”

我生在江南长在江南,文人墨客才子佳人见过不少,翩翩少年足尽风流,如此满口荒唐四处留情的所谓佳公子其实在红楼楚馆也有不少常客,只可惜这些人看似有情,实则却最是无情。

这人见没见过我不知道,但他那句好似调戏般的话语让我在心底里这般狠狠地记了他一笔,而今想来,却早已分不清当初究竟是先入为主的臆断,还是殃及池鱼的迁怒多一些。

不可否认的是,他撞进眼帘的一瞬间,背后断裂的花骨骤然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痛,好似惊雷划破天际的刹那,我心头不容辩驳地震撼了一瞬,脚底一僵险些没有就地栽过去,喉头蓦然涌上一口淤血,我忙用指甲狠狠掐了一把掌心方才回过神。

唔……

是这个人呐!

我恍惚忆起朵朵闲暇时候对着我闲话家常,曾提及过主人是有这样一位一母同胞的双生兄长的,其人模样同主人生得倒是分毫不差,只是性子上却是大相径庭。

他坐正了些,抓了抓树叶浅笑:“姑娘?”

我看了看这人微微敞开的衣领和眼角眉梢略显张扬的笑意,心说这岂止是大相径庭了?主人可万万做不来他这般登徒子的形状。亏他空有这一身好皮囊,青梅竹马十多年,也难怪朵朵瞧不上他。

可我那时不知道,彼年待他一见倾心的小姑娘其实比比皆是,而真正看上主人的,却唯独一个艾朵罢了。他大约是一颗真正耀眼的明星,只可惜彼时的我们都还没能预料,他本该花团锦簇的一生,最后会在我手中毁于一旦……

背上的伤口比着骨刃的边沿被一点一点地撕扯开,我能感到花骨裂得更深了。断刃刺入血肉里,一阵接一阵的晕眩如排山倒海般向我袭来,眼前的景色开始变得模糊。我找了一棵树靠住,却终究还是体力不支地倒了一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再抬头,才发现已然连他的模样都看不清了。

“我说你……”大约终于发现我的模样不大对劲,他忽然开口,却顿住。我定了定神,长呼出一口气,远远地,便只见他的眉目倏而敛下,眉心微微一顿。他忽然按住树干,纵身从树上跳下来,迅速跑过来站定在我面前,一连串的动作看得人有些措手不及。我烦躁地啧了声,他皱着眉头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目露惊诧,沉默半晌后,终于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你这是受伤了?怎么会?谁将你伤成这样的……”

唔,谁将我伤成这样啊?

这偌大的南疆啊,真正能够伤得了我的屈指可数,而能将我伤到这般地步的……如何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可这话是他问我的。

他问了,我便要回答么?

可笑!

后来的话我没有听清,身体重心不稳地向前扑去,模糊中我仿佛看到他慌忙向我伸出的双手,我撑着最后的意识强硬地向后退了两步,将将避开他的手,便再也支撑不住地仰头倒了下去。

大片大片的黑暗自四面八方翻涌而来,意识消弭前,我似乎看见蓝河措手不及尚来不及收回去的手,看见他眼底惊诧中赫然涌现的、交织着的惊慌错乱,还有慌乱中难以察觉的、一丝微末的执迷不悟——

一如半年前我偶然在铜镜中发现的自己……

执念么?

那样的眼神我太过熟悉了,就好似一坛有待发酵的酒,只需窖藏一些时候,再用热火蒸出,若是再遇上一点星火,顷刻间便能燎尽整个荒原。

迷蒙中,我听见他在叫我,一声比一声急切。

我忽然想,再等一等,等一等就好。

等到时候到了,这把蒸酒的烈火,一定可以烧得他体无完肤……

[贰]

那是我记忆中不甚明朗的初遇,我想,若是时间再久一些,这些事我一定不会记得,纵便记得,也绝不会比他记得清楚。

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昏黄的烛火明明灭灭,映出一道摇晃的影子。

甫一睁眼,触目所及是一只轻轻搭在我额间的手。这只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带着微微的潮意,正不轻不重地探着我额上的温度。许是见我醒来,那只手的主人稍稍顿了一顿,却也不多纠缠,食指微微一软便收了回去。

“还好,烧退了。”

我眯着眼□□了一声。

彼时月影幽沉,银月晖光自窗台照入,亮得很有几分晃眼。脑子还是有些不清不楚的,我顺着他收回去的动作望过去,本还有几分警惕,待看清楚那人的脸时却不可遏制地恍惚了一瞬。我只觉心口蓦地一揪,喉头的话却已在失神间冲口而出:“主人,她……”

“嗯?”

话说一半骤然收声的后果是,尾音憋回来的时候险些没将自己呛着。背上的伤口猛然撕裂开来,剧烈的疼痛令我愕然惊醒,顿时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言。

唔……我怎么就忘了呢?主人看似谦和有礼,实则骨子里最是淡漠绝情,除开朵朵,我从未见过他待人接物还有拖泥带水的时候,更遑论是对我?

事到如今,我想,他还能留着我一条命,能忍着没有将我扒皮抽筋、一寸一寸剁碎了喂狗大概都已经算是很客气的了。当真有这般温柔情状,我才该是要毛骨悚然的。朵朵那孩子天真,总觉得他害羞腼腆得好似一个小姑娘。可她大约不知道,他也只是在她在的时候,才会温柔得不像话。

可如今……

当真是想得远了,这人的模样同主人如此相似……除开他那位风流意气的兄长蓝河外,实在不需做第二人想。

果不其然,那人眉目微微一凝,我心中倏地一紧,却见他垂眸扫了一眼,下一瞬忽然食指一弯,顺势在我手腕上轻扣了两下。他的眼角意味深长地眯了眯,少顷,半是好笑地拐了个尾音,慢悠悠地反问:“主人?”

“唔……”

我顿时咋舌,这才惊觉方才情急之下竟下意识地遏住了他的手腕。而今被他这般颇有几分戏谑地盯着,尴尬之余却也只得故作镇定地松开手,眼角余光却瞥见他腕上留下的一圈勒得通红的五指印,不免有几分不自在。

到底太心急了呀……

将情绪敛下,我看了看他的眼睛,打了个哈欠反问:“公子想要我解释什么?”

不论是什么,左右都问不出来便是了。

一瞬间的僵持,只见他眉心微微一顿,眼角一跳,瞬间却又松开。

我便知道他听懂了。

他倒也不作意,好整以暇地扭了扭手腕,抬眸细细打量了我一番,话里带了几分探寻,却莫名说得小心翼翼:“姑娘……似乎并非常人?”他眼角含笑,微微低了低下巴,示意般地瞟了一眼我的领口,眼神却多少带了几分飘忽不定。待我望过去时,却又别开了眼。

蓝河算得上是个知书达礼的人,那神色略有几分复杂,大约也是觉得失了礼数。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背上的伤口显然已被包扎过,手法勉强算得上细致,至少不是粗鲁地缠上纱布便就作罢的。花骨已被接正,尴尬的是而今我身上穿的只剩了一件里衣,大约因方才的撕扯,肩头隐隐有靛青的花汁渗出来。方才情势紧张尚还不曾注意,此时回过神来才发现这花汁味道浓重,已然熏得四周一片迷离。

再一细看,才发现蓝河面色酡红,眸中好似一派清明模样,眼底却多少染上一丝恍惚的神色。心底略有几分吃惊,事实上,到现在还能有条不紊地坐在这里同我说话,而没有神志不清,我是佩服他的。

我很清楚,乌衣草的味道纵然不难闻,毒性也算不得多么强烈,但到底是有毒的,闻了难免令人头晕目眩,毒性更是特殊,闻得多了有可能就此上瘾,更莫要说大量食用。在江南,乌衣草自来是作为一种奇缺的麻药存在,但到底于人而言弊大于利,所以也算得上一种禁药。

我压了压肩膀,封住穴道将血止住,却听他尴尬地咳了一声,默默别开头,犹豫着说:“迫不得已多有冒犯,若是姑娘……”

“你救了我,我该谢你的,必然不会恩将仇报。”

“……”他似乎噎了一下,唇线紧抿,却不说话。

我多少算是明白他话里的深意。

说来也是,既然伤口里流出来的血都不是红色的,这样的人又如何称得上“常人”二字?他神色飘然大约也是因此不好假手他人,否则届时我是否会被人抓起来活生生烧死尚未可知。而我那时又危在旦夕,他既想着救我,自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

纵便心中多少有些不适,但于情于理,他对我算得上仁至义尽,此事也怪不到他头上。

我沾了一点肩头的花汁,两指将其抿开,再抬头,却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耳根却莫名染上一点不易察觉的粉嫩,稍稍别开头,眉目微垂,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其实都与我无关。

我只知道,朵朵害羞的时候,耳朵会比他更红一些。她的眼睛也是弯弯的,双手负在背后,一只脚有意无意地踢着小石子,像一个小太阳。

真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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