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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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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声微微闭了闭眼,似乎竭力克制着某种情绪,低垂着眼睫没再说什么,绕开他走近里屋,对一时顿在原处的佣工道:“好了,都放下吧。……我回来了。”

柳眠挑衅未成,一口气堵在心上,转头看着他,恨得直想把手里的首饰掷到他的背上去。

那是顾声进戏班起就带着的物件,而那时顾声不过是个落魄的孤儿,定然是和那个炙手可热的军阀扯不上什么关系的,柳眠只能猜测那多半是过去的亲人留给他的,而那亲人也多半和伶界有点渊源。

他隐约的感到这件顶花对顾声意义不同凡响,让这看似寡淡又沉默的年轻人宝贝得紧,自打进戏班□□以来,金贵的头饰衣装都换了几茬,独独这一个被他收在额外的匣子里珍藏着,偶尔幕间到后台,就会看到他拿着把玩。

目光温和而黯淡。

其实他也说不上来顾声看着那件顶花时是个什么眼神,既不像是对待玩物,却也称不上全是温情,反而带着点让他琢磨不透的沉郁。

点翠头面固然极其珍贵而稀世,但只这一件顶花也没什么大用,柳眠有意抢这一件,其战书似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其实际价值。

柳眠站在他身后恨声道:“我不知道你要回来,现在就知会你一声!今晚沈司令家唱沈小姐的生日堂会,几个月前就定了你压轴唱一出《武家坡》,后来便换了我,如今既然你回来,就得服从调配不能缺席!……”

“我知道了,”顾声靠在门板上点点头,神情似乎有些疲倦,“是我没提前打招呼,缺谁演谁。”

“你……”柳眠被噎得一顿,顾声也算成名的角儿,而名角儿大多不给人配戏,嫌自掉身价,他原先预备好了诘难顾声,借口缺人要他给自己配戏,料准了顾声多半不答应,他便去各处宣扬他飞上枝头看不起同道,不料顾声对自己的认识倒清醒,瞧着任人揉搓的样子实际把他话头都堵了个严实。

“行!哼……你收拾收拾吧!”柳眠一甩手,那件点翠定了今晚赏我刚从江南来的整套水钻首饰呢!”

顾声颔首送他离开,折身立在桌边,洁白分明的指骨无意识地剐蹭过顶花上细腻顺滑的翎毛,望着窗外柳眠大步而过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

柳眠借故打压顾声的事其实江承也知道,甚至这里头还掺着江承自己一手。

顾声底子好,论身段扮相戏腔样样都是百里挑一,还真心喜欢这行,放眼全京北真未必再找着个比他伶俐的。柳眠在此间倒未必逊于顾声,但他柳老板声名之盛、流传之广,顾声是远远及不上的。

这里头自有其门道,最要紧的一条,便是那些官宦富家子弟的追捧多寡。

顾声性子淡,不喜出挑的名声,打开始就在津州的票友们中间流传着。这倒并非说他傲慢难相与——相反,顾声为人素来平和谦逊得紧,甚至带点从容镇定的风

度,以至于戏院里最能哄闹的俗人脚夫们都愿意安静听他说两句话,回头逢人便说这顾老板好啊,真好,怎么好呢,不知道,就是好。

稍微有点文化的看客听说、见过,便能大概道个所以然了,以致有一阵顾声的铁杆票友里广泛流传起“可惜了顾爷这性子,若是学得他人一半钻营,怕是比柳老板早红透这半边天”的称誉。

但即便是他顾老板最资深的戏迷,若要他称赞顾声“热情随和好交往”,却也是说不出口的。

他谦和温润是伶界公认没错,但他那温和却总似隔了点什么,细微却恰到好处地把他跟旁人间隔开来,以至于更像是一种寡淡与疏离。

这种感觉在平常与来客往来攀谈之间并不分明,对多数生客而言,顾声单就站在那里勾唇笑一笑,就足够他们玩味嬉笑上一会儿的了。

只是像宋昭江承这样的戏院常客或是官宦子弟,发拜帖请了人去唱堂会。在主角们唱罢上堂屋例行公事地谢主人家赏的时候,偶然地一抬眼,隔着屋里喧嚷的人,看到顾声独自在外缘站着,半垂着眼睫淡淡地望着别处。

事实上这些都是其次,像顾声柳眠似的人物,本来就是富贵人家的玩物,贩夫走卒平头百姓也就见着了打量一下的功夫。

要想红得快,红得久,就得靠五陵年少们拿银两封赏抬举着。

顾声唱得好,长得又漂亮,床上的风光早在贵宾席的雅座上由一票红光满面的大老爷钦定过了,开始也对人示好,随口称赞这顾老板手可生得真细嫩,一边摘了指头上镶金鎏银的戒指给他套上,顺手再揩上一把油,共度良宵的邀请天天不断,言语调戏从来不少。这么着过好一阵子,顾声就跟无所觉察似的照旧唱他的戏推别人的局,生生把地税局的金局长逼得沉不住气,直接往他跟前甩了票子要包他回去。

顾声侧着身子坐在那里,挑起眼皮瞥了那几张银票一眼,手按在上头漫不经心地翻了翻。

金局长一看这有戏,一声笑还没出声,忽的眼前一花,顾声居然把三五张票子掀在了他的脸上!

金局大骂一声畜生抬手就要打,顾声却坐正了身子,冷冷地抬眼直视着他,厉声骂了一句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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