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夜寻 (二)(1/2)
沈从半个脑袋探到马车外,一手遮在眼前挡雨,翘首眺望着前方黑黢黢的山路。
沈怀照飞快捻动佛珠,无心听进沈从略显稚嫩的絮叨,此刻满心都是前世交错的画面。
什么佛祖托梦要他今日连夜上山、明早务必抢上碧穹寺的头香,都是他醒来后急中生智编出来的,今夜他想方设法也要赶来碧穹山,为的就是这架马车、这名妇人!
……是这名妇人,还有这名妇人的独子。
雍王赵虞靖,以战功受封,北境护国大将、鸾朝独一位异姓亲王,尊贵无匹。
不到加冠之年,赵虞靖以庶人之身投入庆王麾下,凭借一身武艺与胆识被点入奔狼大军。西羌战起,赵虞靖随庆王出征,短短三月连克十城;北戎不臣,奔狼杀入草原腹地,赵虞靖一人一刀一马截杀两位王子,一时间名震朝野。
庆王弑兄立侄临朝摄政之后,不顾朝议将奔狼虎符和先□□手书\"镇国将军\"匾额赐予赵虞靖,敕封郡王。赵虞靖收回蓟北失地,搬师回朝的路上恰逢哀帝密谋禁军欲绞杀庆王,赵虞靖率亲卫夜奔三百里,杀入鸾京将庆王救下,庆王不日践祚,更是违逆祖训,将赵虞靖封为亲王之尊。
前世,赵虞靖威名赫赫,受万人景仰,只是少有人知道,这位\"煞神\"在以军功发迹之前,曾经经受过怎样的折磨。雨夜丧母、山寺清修、认祖归宗、饱受欺凌……
嘉佑三年的八月十八日,一场山雨将赵虞靖的人生冲向了不可知的悬渊深处。而在深渊中,赵虞靖不得不磨砺爪牙,从一只人畜无害的幼兽成长为凶狠乖戾的狼虎,正是这只猛虎为沈氏招来了不白之冤,使沈氏一夜倾覆,终至族灭。
沈怀照曾眼睁睁看着父母锒铛入狱,兄嫂含屈赴死,新妻刚脱下嫁衣就换上了囚衣,而他自己更是在郡王府中被软禁起来,做了半年的行尸走肉,最终才被灌下一杯毒酒。
好在一觉醒来,老天给了他补救的机会。嘉祐三年,他十五岁,一切都还是风平浪静,沈氏仍是清贵门第,父亲仍是名满天下的当世名儒,嫡兄仍是政绩卓越的一方大员,沈怀照也还是文采斐然的“居庸公子”,一起都还来得及――
“少爷!”
沈怀照一个哆嗦,从回忆中缓过神来。
马车的帘子已经掀开了,沈九高大的身影挡马车前,撑着一把伞。沈从拽着他的衣角,满脸忧色。
沈怀照赶紧把心绪飞快压下去,挤出一个笑来:“无……无事,无事,是我觉得乏了,便有些出神。九伯,就是这里?”
沈九一手撑伞,一手扶着沈怀照下车:“回三爷,再往前走两步,过了这道弯就是。”
沈怀照搭着沈九的胳膊,踩到地上站直身体,接过沈从递来的斗笠,还未等沈九为他穿戴好披风,便急迫地迈步向前。
“三爷,前头还没收拾干净,夫人嘱咐您不宜见血……”
沈怀照本就不良于行,在山路中冒寒风冷雨跋涉,实在是有些勉强。何况雨又大了起来,如倾斗般倾泻而下,地上一片湿泞,几乎每隔两步就要打滑。
他提着一盏宫灯,青色的袍角很快溅上了泥点,湿发也一缕一缕地贴在透着股病弱气的脸颊上。沈九欲言又止,带着沈从跟在一步一晃的沈怀照身后,心中也拿不准三爷今天这是犯了哪门子犟。
好在吐出那口淤血之后竟轻松了不少。沈怀照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步履不停:“您别对母亲提起来就是了,谁还会对她说?记得找个人去山腰守着,免得后面上山的人不清楚情况,再出事端。沈从怕就别跟了,待会把眼睛闭上,去路口等着收拾好了再跟上来,知道吗?”
沈从呐呐点头。
前方路边的树丛中透出影影绰绰的火光,还有大声的呼号穿过雨幕传来。沈怀照深吸了一口气,嗅着空气中那股冰冷的血腥味,大步绕过了树丛。
“见过三爷!”
“见过三爷!”
精壮的汉子们见了他便一齐问好,沈怀照这时想着前方那对母子未可知的情状,对沈九道:“九伯,劳烦您将马车去掉个个,若是有伤者,佛祖门前咱们也不能见死不救。”
沈九应声,却是喊过一个在前方帮忙的年轻人给沈怀照撑着伞,这才顶着雨转身跑开。
马车几丈之外围满了救人的家仆,最外的两人举着桐油火把,为出力的汉子们照明脚下。只有三个身强力壮的青年人还守在车骸边,沈怀照看到路边草丛上狼藉一片,已经清理出了不少马车残件,而面前这一堆则是一颗碗口粗的树从半人高处被撞断倒下来,枝枝叶叶压着不好搬动的马车骨架,伙计们怕再伤着人,不敢妄动。
沈怀照挤到了人群最前方,步伐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他在车前站定,缓缓蹲下了身。
他摘下自己的斗笠,举起来,挡在了那个半身都被压在木椽下、嘴角沾满血沫的中年妇人头顶。
王氏女娘,出身不明,十年前随家人在涪州破云山一带踏青时遭遇山匪,全家被戮,只有她一路向深山中逃去,自此在山中小村安定住下。第二年,王娘生下一生父不明的男童,母子相依为命十载,生活清贫却宁静,直到半月前,小村突发山火,全村老少几乎无人生还,王娘母子侥幸逃离,攒下的薄产却毁于一旦。
无奈之下,想要投奔曾经的亲人也好,想要去繁华之地讨份生活也罢,王娘携子一路雇车北上,沿着官道,在这日进入了沔州。她二人来到济平县时已是深夜,两人进不了城,王娘的幼子又突发高热,她只好向本地的马夫打听来一所城郊山寺,想要借宿一夜。
谁想到王娘终究苦命,在山寺外又遇不测——只是不知道是遇见歹人还是鸣雷马惊,总之车夫丢下她母子二人不知所踪,马车被断树砸了稀烂,这对妇孺各有损伤,还被困在马车下,估计马匹也早已逃去了不知哪里。
——眼前这要死不活的中年妇人,便是赵虞靖的生母。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