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秋千（1/2）

这年寒露，蝉噤荷残。许先生脖子上挂着草编斗笠，骑着挂满书篓的小毛驴，悠悠地荡回了槐海镇。

许先生曾是个神童，年轻轻轻就考中了秀才，在乡里是出名的。他后来去京都长居，寒窗苦读了几十载，前几年终于考过会试，取得了贡生的功名。不知为何，他忽然回乡了。

乡里人见许先生回来，纷纷前去拜访。

谁都问，许老苦读多年，眼看功名近在咫尺了，怎么就从京都回来了。

许先生摇摇头，叹息说京都不可久留。

乡人又问，怎么个不可留，这算是什么说法。

许先生却摆摆手不肯再多言。

乡绅们皆敬重有学问的人，拜访过许老先生后聚了个雅会，寻思着将旧祠堂修整为书院，让许先生给镇上的孩子教书。

熙明书院建起的那一天，傅知县派人送来一块匾额，上边是他亲自题写的“熙明书院”四字。牌匾一挂上，红鞭炮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红屑满天飞。

许先生站在书院的黛瓦白墙下，瞧着那“熙明”二字，摇摇头叹了口气。他垂眼负着手，跟着几个抬着写有“桃李满天下”匾额的人，走到院儿里去了。

先前镇上的孩子要想念书，得到县城里去。且不说路途遥远，就是那银子，也是寻常人家负担不起的。许先生回来教书，镇上的人也就乐意将孩子送进熙明书院，去识几个大字。

这年冬天，秦漾的许多伙伴都被送进了书院，跟着先生摇头晃脑地念书，他在白日里几乎找不到人陪他一起玩，连孙小二也被孙寡妇拿着擀面杖赶入了许先生门下。

孙猴子以前开口就是“我娘说”，在学堂里乖乖待了大半年后，跟秦漾待在一块儿，开口就是“许先生说”。

孙小二说许先生是个又瘦又高的羊胡子老头，人很凶，动不动就拿出戒尺打他们。背不出文章他要打，做不完课业他要打，坏了学堂规矩他还要打，一起读书的小孩都很怕他。

孙小二还说许先生有一个竹架，架子上全是厚厚的书。他的桌子上还有很宝贵的玉笔架、毛笔、黑墨和先纸，但先生不让他们碰，怕他们给弄坏了。

秦漾问：“先纸是什么?”

孙小二说：“就是一种纸，是用来画画和写字的……其实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他们都喊‘先纸’。”

秦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孙小二上学堂后，总不能和秦漾玩太久，时常一拍脑袋说：“哎呀，我今天的课业还没做，我得先回家了，不然明天又要被先生打手心了。”

看得出来，孙小二怕许先生。

孙小二也怕孙寡妇，但孙寡妇充其量是个唐三藏，念禁锢咒才能治住孙小二，而天不怕地不怕的孙小二碰上许先生，就像孙大圣遇到了如来佛，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孙小二书念得好，回回学堂小试都拿第一，孙寡妇很高兴，逢人就说起。她说她爹以前就是个饱读诗书的秀才，孙小二像他姥爷，打小就聪明，许先生也夸他是块念书的料。

秦雪文成亲后，孙寡妇待秦漾不是那么热络了，见到他都是爱答不理的，孙小二入学以后，她更是不喜欢秦漾找孙小二出去瞎混。

孙小二偷偷告诉过秦漾：“我娘说我将来是要考状元，做大官的，她不让我跟你一起玩。”

有时候秦漾去找孙小二，得偷偷绕到孙家后墙。秦漾站在窗下的那块大圆石头上，踮起脚尖扒在窗口看他。孙小二永远坐在桌子旁奋笔疾书，脸上沾着些许墨汁。他的桌上摊着一本书，还铺满一张张爬满歪歪扭扭大字的纸。

秦漾想，这也许就是孙小二说过的“先纸”。

秦漾小声喊“孙小二”，孙小二望过来，立马丢下笔跑到窗边来。他们隔着窗说话。

秦漾踮脚踮得有点儿酸，从圆滚滚的石头上滑下去，又一骨碌爬了上来。他抓着窗格问道：“咱们去玩吗?”

孙小二摇摇头说：“不了，我娘在院子里守着呢，我今天要是做不完这些课业，背不完她给我布置的文章，没法出来。”

院子里传来孙寡妇的声音，孙寡妇响亮地问道：“阿亮，你有没有在偷懒！”

孙小二慌忙地跳到桌子旁坐下，抓起毛笔喊道：“我在练大字呢！”孙小指指院子，皱着眉做了个痛苦的神情，无奈地对着秦漾摇了摇头。

院里脚步声渐进，孙寡妇拉着铜环，耸着老旧腐朽的屋门要进来了。秦漾只得弯身跳下石头，默默回家去。

他穿过巷子，见到糖儿正在跟邻家的小孩子嬉闹。他俩抱出一只白狗，让它跟拴在柳树上的李木匠家的大黄狗打架。两条狗相看两厌，狂吠不止。

邻家小孩叫“铁蛋”，红扑扑的脸蛋脏兮兮的，鼻子下挂着黄鼻涕，说几句话就要吸几口鼻涕，衣衫脏得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小孩子活泼好动，挥舞着木棍装孙大圣，尖叫着窜来窜去。

糖儿站在两条狗旁边，专注地看着它们。

秦漾问：“糖儿你在做什么？”

糖儿一见他眼睛都亮了，迈着小短腿跑到他面前来，指着柳树下的黄狗说：“这条黄狗太凶了，我们每次来这里它都对我们叫，吓得我不敢过去，我就叫铁蛋家的狗来吓吓它。”

秦漾看向那条凶神恶煞的小白狗。它还没有黄狗一半高，叫起来却很厉害，露出口尖牙，随时要冲过去咬黄狗。

天犹轻暖，风里带着花香味，吹得人很舒服，是个适合去村落游玩的日子。

秦漾突发奇想，低下头跟糖儿说：“咱们去张家村口荡秋千？”

糖儿霍然抬起头来，眼睛更亮了：“好呀好呀。”

糖儿挨近哥哥，骄傲地抱住秦漾的腰，对小伙伴说：“铁蛋，我哥哥要带我出去玩了。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玩吧。”

铁蛋在阳光下眯了眼睛，撑着“金箍棒”问道：“你们要去哪里玩呀？”

糖儿被秦漾牵着走，回过头去对铁蛋说：“不告诉你。”

铁蛋追上几步，焦急地跺着脚，委屈问道：“你们要去哪里玩呀？”

糖儿回头做了个鬼脸，说告诉他才怪，一蹦一跳地跟着秦漾走了。

秦漾带着糖儿在张家村口的木秋千那儿玩了半天。那秋千是村民打的，底下有两根粗壮的树干支撑着，不大摇晃。糖儿抓着麻绳坐在木板上，秦漾在后面推着。

糖儿总喊着要再高一点，再高一点，但秦漾不敢太用力，他怕糖儿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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