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1/2）

景和十九年六月十三。

为时两年的“宣北之战”结束，大宣朝安北军得胜归来却三军缟素，于海岱城外五十里处安营扎寨。

后由大王子明贞亲扶衡王明长靖遗体入城，全城百姓无不夹道相送，唏嘘不已。

海岱城因与金国、苍梧搭界，历来战事频发。自宣朝建国至今，世袭在此的各任衡王无一不是战功赫赫——只除了明长靖。

这位默默无闻的衡王出生在一个外交局势相对平稳的年代，又是先衡王老来得子的一根独苗苗，是以一路顺生顺水娇生惯养长到弱冠年纪，其纨绔程度比之如今的明远，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长靖早年间为世子时日日沉沦风月场所，正经本事没多少，风流韵事却一箩筐。

直到景和元年，新帝继位，朝中隐隐传来风声，削藩恐势在必行，而海岱城作为必争之地，这改元纪年的头一把火，眼看着就要烧到了衡王府的大门口。

彼时老衡王早已仙去，勉强上过几回战场的明长靖又无军功傍身，万般无奈之下，是靠着和安北大将军府的交易和联姻，才堪堪保住了列祖列宗跟前的最后一点颜面。

而后岁月如梭，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当年衡王府里游戏人间的公子哥，如今也终于马革裹尸，变成了故人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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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六月溽暑，海岱城中湿气氤氲、乌云密布，明贞带着明长靖的遗体回到衡王府之时恰逢这日午后。

府中的女主人王妃李氏早在接到前线战报之后便悲伤过度一病不起，是以当日只有小王子带着总管春生和一干下人披麻戴孝地候在王府正门。

说到底，明远起初接到明长靖的死讯时，也不过粗糙一卷黄纸，重墨寥寥几字，因而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切实感受。

直到现如今，他远远看着大哥扶着那副单薄的棺木缓缓走近，才忽然觉得心里面那个连日来摇摇欲坠的小人终于一脚踏空，跌入了万丈深渊。

强烈的失重感迅速攫取了明远的心神，随之而来的是地转天旋，那一瞬间，他甚至感到有一股闷气郁结于心，如骨鲠在喉，叫他呼吸不得。

前后也不过须臾的时间，头重脚轻的明远就仿佛再也支撑不住那般，忍不住慢慢弓起身子，双手撑膝剧烈地喘息了半晌，而后五感才逐渐回笼。

慢慢缓过神来的小王子后知后觉地感到颊边微凉，怔怔地抬手去拭，才发现自己满手的晶莹。

彼时明贞扶棺恰好行至眼前，迎头撞上明远这一副泪流满面的样子，脸上不由得露出一点莫测的表情。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错身而过。明贞脚下未停，带着几个抬棺的近侍一路穿过府门，穿过走廊、花园和西跨院，最后停在了已然布置成灵堂的宗祠前面。

战场之上，军中条件有限，虽然有随军的奇人异士支招保明长靖身躯不腐，但也只能做到一副薄棺简单收殓，因此眼前第一桩要务，便是要为他整理仪容，移入早已备好的棺椁之中。

大王子明贞兴许是孝之所至，当下亲自为明长靖更换贴身寿衣，丝毫不假手他之人。

明远方才紧紧跟着大哥的步伐，同他们基本前后脚踏进宗祠，眼见明贞动手，也赶紧凑过去想要帮忙。然而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他被随后环上来的近侍们层层隔绝在人群之外，只能远远地看着明贞施为。

那时浑浑噩噩的小王子还未曾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直到他看见大哥拨开那临时用来裹尸的重重白绢，动作急切地擒着他们父王僵硬地右手，试图粗暴地强塞进寿衣的袖筒。

明远悲伤之余终于心生疑惑，还未及开口，却赫然发现明长靖暴露在外面的那只手筋骨错节、肤色青紫、指甲乌黑——分明是剧毒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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