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1/2)
在挣扎着上完两星期的美术课之后,官宸终于把「找许清谈一谈」这件事付诸了实践,除了因为课程量实在太不人道之外,还因为他也有别的事情要忙。
「许叔,您这用人也太狠了吧,我这一周的课程量……」官宸喝着许清的上等铁观音,言语里却没有半点喝到好茶的喜悦,「换成演唱会人家歌星都得开一整年啊。」
「你这不是没开演唱会吗。」许清笑呵呵地泡着茶,「怎么样啊,当了两个星期老师,感受如何?」
「唯一的感受就是上课气氛和演唱会差不多。」官宸放下了茶杯,「许叔啊,您也看到了,我就一美术老师,累死也是一个班一星期一节课,真想让我管这群熊孩子,我也管不齐啊。」
「你说得对,」许清喝了一口茶,眼睛笑成了两条缝,「所以我正寻思着让你兼个数学老师……哎,你干嘛去?」
官宸掏出手机站起了身:「我去打电话问问对面一中要不要美术老师。」
「哎,你这孩子啊,脾气怎么这么急,」许清放下茶杯站了起来,「这不是刚来,测试一下你的业务水平吗!」
「许叔啊,我也和您说句实在话,」官宸把手机放回兜里,「虽然您的要求只是让那群孩子都坐位置上听课,但我也没当走过场啊。为了你们的招聘考试,我三天啃了两本书,您知道那本《教育教学知识与能力》有多厚吗?!」
说着向许清比划了一个「这么厚」的手势:「您这样怀疑我的能力,我很伤心的好吧?」
「哎呀,」许清拍了拍他的肩,「我也不想的啊,小宸,这不是没找到美术老师嘛!」
「我不管啊,许叔。」官宸说,「接下来我的课要砍一半,一天最多三节,您看着安排吧,我这还有正事要忙呢。」
「哎,行行行!」许清坐回茶几边上,朝茶碗里倒着水,「话说回来啊,小宸,你真不考虑拿个教师证吗,我看你这几天上课的效果都不错啊,专业知识……很过硬!」
官宸笑了起来。许清这句客套话的水平可不怎么样,自己大学都没念完就被撵到这来了,有个毛线的过硬专业知识。倒是拿粉笔头打人的姿势很过硬,毕竟从小到大甩黄符练出来的!
「我用什么去拿证啊,许叔。」他也坐回茶几边上,看着许清给他倒上茶,伸手在桌子边轻轻扣了扣,「要不您争取一下,努力把城远打造成高等院校,给我发一张毕业证呗。」
「那你还不如重新在我们这报名高考得了,」许清笑着说,「也许能成为我们学校唯一一个重本高材生,我就不用愁明年的招生喽……」
「这忙我可帮不了您了,」官宸拿起了茶杯,「让人看到重本高材生混成这德行,又是一个反面案例。」
喝完茶,上午还有一节课,官宸和其他老师打了个招呼就早退了。
想着接下来每天只有三节课,其他时间都可以放飞自我,官宸的心里一阵愉悦。
代课老师就是这点爽啊。
现在他打算回家收拾一下就去做「正事」了。虽说是正事,但是在其他人眼里,这正事看起来或许要比当一个混日子的代课老师还不靠谱。
因为接下来他还得继续穿着那身道袍到天桥上晃荡,看看还有谁印堂发黑,需要他来普度。
***
官宸所出生的道门世家隶属传承千年的门派,经过岁月的洗礼依旧保持了正统的一支血脉。同其他生在这种世家的传人一样,在他从小所接受的教育里,科仪、法术、符咒这些普通人接触不到的「课程」始终贯穿其中。
无论是从事什么样的行业,做什么样的事情,天赋这种东西都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在修道这件事上,1%的天赋可以轻松打败99%的努力。
也许是由于出生于玄门正宗,从宿命论的角度来说,这种家族中每历经几代必定会出一个奇才。这种人天生就是个妖孽,无论是在学习道法的理论知识上还是在修行道术的实践能力上都能完全吊打同龄人甚至是前辈。而这种人一旦出现,都会被赋予「振兴」和「传承」的伟大使命,人生也会因此而发生巨大的改变。
官宸就是这个幸运的倒霉蛋。
中国五千年传统文化衍生了无数的奇门异术,随着时间长河的流逝不断更迭消亡,或是传承创新。然而式微是必然,无论是出于各种原因。当众多奇门异术变成了一个个只存在于记载当中的字眼,甚至完全不留痕迹时,有人想着如何传承,也有人想着如何榨干它们的最后一笔价值。这个鱼龙混杂的空白地带没有任何人可以进行规范,只能靠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人去将这些已经不被人们所重视的东西保留下来。
官宸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对于所谓的「修道」有没有兴趣。
只是那从小就被强行树立的关于「传承」的责任感一直在推着他不断向前。
所以,当他在天桥上发现亦灵被一个女鬼缠着的时候,他管了这个闲事,只是没想到还有后续的这些机缘。
当然,传承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毕竟道观里还有那么多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天底下也还有那么多的同门道观。
况且,在这种小破十八线谈传承,还是太他妈扯淡。
官宸不得不去天桥上晃荡的最主要原因,还是来自于他母亲的连环夺命call。
「你小子是多久没做事了?!老娘微信给你的发的信息都被你吃了??还拉黑我号码??!我看你这个月就解决了一个鬼,一!个!!」
欧阳施然的电话五点不到就打了进来,此刻他的生物钟还没发挥作用,在睡眼惺忪中接通起来,看到来电显示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机扔到了一旁,结果不出意料地听到了听筒中传来的一通吼。
「我的母亲大人,」官宸等她说完才接起电话,「我都离家出走了,为什么还要给青元观积功德?」
「你人不在青元观,功德债可还在!别以为离家出走就能撒手不管!」
欧阳施然似乎正忙着组织晨练,电话里除了她的声音外,还隐隐能听到青元观的喇叭配乐声。这个声音他从小听到大,再熟悉不过。但现在从话筒中听着这穿越了千里所传过来的声音,竟然觉得有些隐隐的陌生。
「我现在每天都很忙,」官宸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蒙蒙亮的天色,点了一根烟,「当老师自力更生呢。」
「行了行了,以后每个月的量给你减1/3。」欧阳施然的语速很快,「你抓紧完成吧,不要让我再催你了!!」
「破十八线哪有那么多的孤魂野鬼啊,母亲大人!」官宸听出她要挂电话,赶紧抓住最后一个讨价还价的机会,「你要不把我放到鬼村得了,我提前给你完成一年的量!」
「我告诉你,小子。」欧阳施然义正辞严地说,「现在抢功德的人太多了,鬼村早就不够用了,这个月我们连水云观都比不过,三清观的功德都快赶上我们的两倍了!」
「不是,你们能不能靠谱点啊,」官宸听得太阳穴一阵发疼,「既然这么弱鸡,为什么当初要参和这种事情?」
「你不跟你父亲闹,就没这么多事!」欧阳施然把锅一甩,声音变得不再清晰,显然已经要挂电话了,「快去干活!不要让我再催你第三次了!!」
接着就是一阵忙音。
「操。」
官宸低声骂了一句,把烟给掐了。
欧阳施然一大早就来电话催促他,显然不是为了什么传承不传承的事儿,况且现在她也没心思考虑这个。
一切的开端都源于年初的一场道观观主聚会。
自打道观这种东西开始被收编为国有资产,道观与道观之间便凭空多出了许多可供相互攀比的措辞。每年光是「文明道观」、「魅力道观」、「养生道观」这些官方和协会组织的评比就能让他们忙上一整年,更别提「最牛道观主」、「最美道姑」这些非官方的奇葩称号了。
青元观作为一个有着千年传承的道观,向来都是一心一意搞技术,以弘扬传统道术、推动道教发展为己任,对各种评比称号并不上心。但情况在今年发生了改变,他的父亲官锡源在年初被拉着参加了一场道观观主间的聚会,发现青元观不仅在荣誉和奖项上被几个同级别的千年道观完虐,还被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道观观主明嘲暗讽,当即怒发冲冠,与另外几个道观的老头定下了一场为期一年的赌约——谁在今年拿下最多的功德,谁就能获得「最牛逼道观」的称号。
从上高中算起,官宸离开青元观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回去的次数也很少,这个消息他也是通过欧阳施然在电话里得知的。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有点儿哭笑不得,暂且不说「最牛逼道观」这种一看就不正经的称号拿来了要摆在哪儿,从能拿功德去下赌约这一点来看,他家那个向来「尊师重道」的父亲的确被气得不轻。
天晓得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和欧阳施然通完电话,氤氲的天色中,官宸站在窗边,在心里默念了一段静心咒。
青元观是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尽管后来留下了不怎么好的回忆,但是在想起这三个字的时候,心情却依旧难以平复。
他一向对自己的父亲十分顺从,在他魔鬼般严苛的管教下如履薄冰地长大,日复一日重复着各种与修道相关的练习。苦练的成果再加上异于常人的天赋,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把他当成青元观的下一任继承人。
他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后来,发生的一些事儿才让他重新开始审视自己,并且得出了与自己父亲理念相悖的答案。
正是从那时候起,他便开始了无休止的抗争。
现在的「离家出走」,也只是抗争的一部分罢了。
只不过,都离家出走了还要被远程遥控,这出走得是有些憋屈。
晃荡了一个下午,换了八个桥,走了十条街,在无数高僧道士同行们的鄙夷目光中,官宸毫无悬念地一无所获。
能有收获就有鬼了,现代都市,即使是破十八线,也哪会有那么多的奇闻怪志。
本事他不缺,但是凭空上哪儿找鬼去,这玩意,总不能自产自销吧?
坚持着晃荡到了下午六点多,他还没送出今天的第一句「印堂发黑」。
操,不管了。
官宸一边走下天桥的台阶,一边不顾路人看神经病的眼神,顺手就把道袍给解了挎手上了,姿势也依旧相当地不美观。
爱咋咋地吧。
为了一个无厘头的评比称号而拼命做功德,三清祖师爷会不会被气得不想接香火?!这几个老头还不如约了斗法干一架呢!
***
当小区的电梯时走到八楼,只剩下他和一个老头时,官宸这才确认了这老头的确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小伙子,住17楼啊?刚搬进来的?」老头看他也在看着自己,终于开口了。
「嗯。」官宸回答。
「最近看你经常和亦家的孩子在一起啊。」老头说。
「嗯?」官宸愣了一下才知道他是在说亦灵,「哦,是,我是他老师,刚好住一栋楼。」
「喔……」老头若有所思,「这孩子奇怪得很啊……」
「奇怪?」官宸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是啊,」那个老头说着,嗓门很大,「我们都躲着他的……老师你啊,小心点咯。」
「哦。」官宸应了一声,想起来似乎真的没见过亦灵和邻居们有过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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