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2）
虽然庆阳城的大街小巷都流传着将军府小姐横行霸道强拆有情人的凄美爱情，可在真正世族出身的同辈眼中，这其中的可怜人更应当是宋旋。
一个随父定居平疆，出入军营，以身作则的将军之女，一个将月俸通通用来犒赏驻军的大齐公主，她的存在远比冰冷的虎符更能牵动三十万宋家军的军心。
而今毫无预兆地嫁给与她家世悬殊、逸闻缠身的大理寺少卿，着实委屈。
宋旋安然地坐在原地，看着对面三位美人如云般飘入自己的雅室，眉梢眼角都透着她看过无数次的同情。
这同情有几分真诚尚不可知，即便那是兔死狐悲的伤怀，她多少也会扮作领情的样子，毕竟她已离开庆阳太久，久到在所有人心中，她仍是许多年前天真善良的宋照歌。
“阿旋，这么多年你过的好么？”
“你昨日才大婚，怎么今日就来春日楼了？”
“阿旋，你可莫要听那老头瞎讲，要我说…”
“好了好了，你们这是做什么，这上好的碧螺春还堵不住两位的小嘴么？”陈旗旗出口打断了她们喋喋不休的问询。
宋旋对她露出感激的微笑：“无碍的，我…我只是在府中无事，就出来走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们。说来惭愧，我回到庆阳近半年，竟没能得空与大家一聚。”
“阿旋别客气，”陈旗旗拉着她的手：“一别十年再回庆阳，我也知道你定然有许多事要处理，今日遇见就是缘分，快来给我们讲讲这些年在平疆的生活吧。”
看着面前三个人皆是兴致勃勃的模样，宋旋暗想，自己却是无话可说：“平疆地处西北，寒多暑少，又不比庆阳繁华安稳，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
“可我们却听闻，你与那谢大人也是在平疆初次相逢的呢。”
“哦？”话题又绕回了此处，宋旋道：“谢大人彼时也只是书院的教书先生，与他在平疆初次相逢的学生着实不少。”
“噗嗤”两个姑娘听了宋旋的话忍俊不禁，却不见陈旗旗的脸上有丝毫笑意。
话题很快转向庆阳的生活，哪家千金恋上了朝中新贵，哪家小妾红杏出墙，哪家老爷是妻管严，还有哪家的侍卫格外威武英俊…宋旋在她们的闲扯中一览庆阳城茶余饭后的娱乐生活。
不多时，宋旋起身活动，欲趁机告辞，却抢先被久违出声的陈旗旗挽住了手：“阿旋，你我府宅相近，我们一道走一走。”
宋旋打量着多年不见的旧友，目光交错，陈旗旗似乎有难言之隐，拉着一头雾水的宋旋向春日楼外的闹市走去。
黄昏，街边灯火渐明，天边还镶嵌着金色的光晕。暮空远影，冰雪未融，此情此景并不适合谈话，宋旋正犹豫着要如何告辞。
哪知一转眼，陈旗旗端庄恬静的面庞已挂上了两行清泪。
“你…旗旗，你怎么了？”
“阿旋，我心里好难受，可是又无人能说，今日终于遇到能够理解我之人。”陈旗旗拉着宋旋的手，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知道，比起你的委屈，我爱而不得根本不算什么，可为何偏偏你我姐妹都败给了乐陵公主…”
“你…”宋旋瞠目：“你也喜欢谢檀？”
“自然不是…他纵然是面若冠玉，可我没有乐陵公主那般尊贵的身世，又怎能放任自己倾心于贫贱书生。”陈旗旗抽噎着，又想起这穷书生是宋旋昨日才成婚的夫君，又连忙挽回：“我，我不是说…”
“我明白。那你喜欢的究竟是谁？还有谁喜欢上了乐陵么？”
“是尚卿，文尚卿啊，他的心中一直恋慕乐陵公主，怎么，你并不知情么？”
宋旋摇摇头。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她原本早已平静无波的内心瞬间翻涛涌浪，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旗旗，你说给我听，好么？”
陈旗旗的春梦闺情如庆阳城的无数名门之秀一样，始于德高望重的揽月书院。
十五岁那年，陈旗旗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就是学识广博一表人才的文尚卿。两人正是青葱韶华且家世相当，若能彼此爱慕定能成就一段门当户对的好姻缘。于是，第二年，在学成之日，将要离开揽月书院之时，陈旗旗鼓足勇气，向文尚卿表达了自己的一腔痴情。谁知文尚卿的反应却不如人所愿，他非但拒绝了陈旗旗，还言辞果断地告诉她莫要浪费时间在自己身上，因为他早已有了心仪之人。
“你知道么？原来他比我更痴情，也比我更能忍受一厢情愿的折磨，只可惜，那个人不是我，而是尊贵的公主。”
“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伤心，足够无奈，却想不到你也遇到如此绝境。”说出自己的伤心事，陈旗旗情绪平复了许多，主动梳理起这混乱的关系：“乐陵公主与谢少卿两情相悦，尚卿爱慕她，我爱慕尚卿，而你失去了青梅竹马的方…，更是无辜卷入这场是非，奉旨嫁给谢少卿。”
陈旗旗同情的看着宋旋，仿佛她们一样悲惨，是这多角恋情末端毫无价值的一环。
仿佛？
宋旋笑出了声，引得陈旗旗一脸担忧，可她已无心顾及别人的想法。
陈旗旗并没有错，她或许没有意识到谢檀与乐陵也非两情相悦，但于情感上，自己当真是足够可怜，足够狼狈，甚至比眼前泪眼朦胧的陈旗旗更加可笑。
曾经的猜疑都得到了证实，那无数散落在流言蜚语后的真相，正一点点呈现在宋旋的面前。
为何左相要在这时慷慨举荐新族子弟文尚卿，助其一跃成为从四品理阅阁大学士？
为何文尚卿称自己受之有愧？
为何那个阴雨连绵的秋日，谢檀答应了她暗访文府的无礼请求？
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场连环计，缺少任何一环都无法实现谢檀的目的，她最终无人问津，成为大理寺少卿的囊中之物。
宋旋只晓得这是一场令谢檀胜意不已的赐婚，却从未想透过其中的玄机。从赐婚到嫁娶，甚至在白日的皇宫中，跟在他身后看到那交叠的身影，看着他对自己直白迫切的保护，躲在他怀中安然离去，她的心中难免留有一丝幻想。
或许是因为喜欢呢？
或许是天子赐下的缘分？
或者是令人惶惶不安的命运的牵引？
而今，她终于明白了这姗姗来迟的解释，在她大婚后的第一天，在庆阳最繁华的街道上，周围人来人往，踏碎了地上纯白的积雪，也撞破了她自欺欺人的美梦。
原来，她所经历过的最屈辱的时刻，是谢檀赠给她的。这万中无一的屈辱，正是这连环计的正反两面。
三个月前，方遇竹自裁于天牢后，婚约终止，宋旋恢复孑然一身。
念念不忘的童年挚友重返庆阳，再续前缘之际他竟获重罪，看似罪名昭彰铁证如山，待主审官指证他从出现在庆阳就是一个冒名顶替者时，那人已经自裁于天牢，死无对证。
宋旋沉浸在方遇竹身份的震惊中，对接踵而至的庚贴和太后苦口婆心的劝慰视若无物，却不知称病在家的新晋理阅阁大学士文尚卿更是对此避之不及。
婚旨将至，若照这般被动的态度，一旦盛帝顺利降旨，两人最终只会听凭吩咐。
而主审方遇竹案的大理寺少卿谢大人更是先于此时，开始苦心孤诣阻止她的第二次婚约。
“阿旋，你还好么？”陈旗旗看着宋旋似哭似笑的样子，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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