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2）

宋苍蒙的书房不止是书房，更是藏剑阁，他戎马一生，所获宝剑无数，但最钟爱的是那把陪他在沙场征战厮杀几十年的宝剑七封。

七封原叫七锋，铸剑之人因其剑刃锋利无比，遂赠此名。

后来，剑到了宋苍蒙的手中，“锋”就被改成了“封”。

他的宝剑不需要锋芒毕露的名字，得用才重要。

光芒与骄傲，会随着它的每一次出鞘封印于剑刃，被打磨，被血洗，被淬炼，一战又一战。

就像做人，务实比光鲜更可贵。

宋苍蒙做惯了挥斥方遒的将军，纵然人生阅历丰富，遇到看不惯的人或事，仍有几分掩不住的直脾气。

谢檀就是他眼中的光鲜之人，或许他并非徒有其表，然太过光鲜，心怀叵测，就注定了他非良友，更不配做宋旋的心上人。

谢檀在宋苍蒙的书房外抖落了一身的寒意，待鞋袜半干才入内。

“宋将军，在下谢…”

“我知道你是谁…有什么话，速速说来，速速离去。”

谢檀发髻半干，几缕额发倔强地垂落，一滴水珠落在书房，谢檀收回行礼的双手，低头看着那滴水珠，挺直了身体。

“小生来提亲。”

“什么？”

“提亲，求娶宋将军的女儿，先皇亲封的乐誉公主宋旋。”

“哈…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宋苍蒙来不及愤怒与惊讶，他被谢檀的勇气和荒诞逗乐:“谢檀，谢…夷昇，大理寺少卿谢大人。你凭什么敢站在这里，求娶我的女儿？”

因为我喜欢她。谢檀在心中默默答到，然而这不是他会说出的答案，也不是宋苍蒙想要听到的。

“因为宋氏别无选择。

宋将军手中的虎符拿得可还安稳？

陛下苦无良将又倚重将军在宋家军中的余威，不准将军告老还乡，命您在庆阳将军府这一方小小天地度日，其意不言自明。将军又岂会不知，良将出现之日，就是宋氏式微之时。

再者良将难求，千里马却不罕有，假以时日，将军余威耗尽，大齐无数后起之秀，又岂能没有几个可执掌千军万马的将帅之才？那时宋家军被化整为零，于宋氏而言亦是穷途末路。”

谢檀这一席话，句句都扎在了宋苍蒙的心上。

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垂垂暮年，庆阳将军府就是盛帝为他精心备下的陵墓。

这些话从韩启德口中说出，从宋旋口中说出，或者与他同生共死几十年的同袍口中说出，都是逆耳忠言，可从谢檀的口中说出，便只能是场交易。

“宋旋嫁给你，宋氏亦不能光耀门楣，长盛不衰。”

“宋将军，请恕在下无礼之言，宋家军不会永远属于宋氏，也没有哪个家族能够绵延永存，但我会尽己所能，帮助宋旋守护她想要守护的一切。”谢檀一字一句，极其郑重。

“凭你？”

“凭我。就以天子的心意做赌，若我赢了，说服天子赐婚，将军就把女儿嫁给我，若我输了，天子以为不妥，我辞官挂印，听凭将军处置。”

宋苍蒙看着谢檀笃定的神情，有了片刻的恍惚。他的一生沉醉与冰河铁马，知道武将之谋，在于披肝沥胆制敌于千里，文臣之智，在于披荆斩棘诛心于无形。

谢檀要以圣意做赌，用自己的前程为注，不可谓不诚。

但这一局，他的赌注是自己的女儿。

或许他会赢，可是赢了，于他而言又是更长远的输。

宋旋回到庆阳不过半年，阴差阳错，已经错失两桩姻缘…被困都城，她的姻缘握在天子手中，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宋苍蒙看向谢檀的眼神从鄙夷，可笑，嘲弄最终成为慎重。

他不肯承认，谢檀几乎说动了自己，转而以宋旋的心意为借口，那是他最后的忧虑:“你若输了，不过自毁前程，与人无尤，但你若赢了，宋旋还愿意嫁给你么？”

“她会嫁给我的。”

“何以见得？”

“您的女儿是长情之人。”

“她是自尊自重之人。”

“她会同意的，半月为期，若赐婚的圣旨传入将军府，请将军务必不要抗旨。”

谢檀恭敬一揖，离开了宋苍蒙的书房。

傍晚，雨终于停了。

谢檀的衣衫也已干透了。他走出将军府，回头看着那块刻有“宋氏”二字的牌匾，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一波波涌上心头的寒意，并非源自阴雨，而是他看似天衣无缝的自欺。

谢檀才不是善赌之人，若无九成把握，他不会以圣意做赌。

可惜，相比于圣意，他赌的是宋旋的心。

……

“…宋旋还愿意嫁给你么？”

“她会嫁给我的。”

“何以见得？”

“您的女儿是长情之人。”

……

谢檀默默向城郊的谢宅走去，这段路遥远又漫长，可他需要这样一段孤独的路程来说服自己，说服心中卑微的希冀。

宋旋是长情之人，不错，她可以对毫无音讯的昔日旧友念念不忘，断断续续追寻十年无果;她亦可以对十年之后出现的方遇竹嘘寒问暖，尽管此人愚蠢、贪婪而虚伪。

历经生死，有朝一日，再度重逢。

即便与错的人重逢，那一刻的欢乐也足以一生铭记。

他还在赌什么？一个更加愚蠢、贪婪而虚伪的自己么？

其实，那段不属于他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半个月后，赐婚的圣旨传入将军府。

两人双双入宫领旨谢恩。

离开皇宫，宋旋对着他笑眼弯弯，颇为好心地提醒道:“谢先生，以后早朝，离得避着我父亲走。我担心婚期未定，你就要被他怒斩于七封宝剑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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