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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场六楼的一家火锅店, 尤恩冉递出菜单, 役使肖现看着选底料。</p>
她自己随便什么锅底都可, 顺便叫他把想吃的配菜也一并选了。</p>
菜单是张花里胡哨的宣传纸，附赠一支橡皮头铅笔随意勾画。</p>
肖现粗略扫了眼, 手扣在上面准备推回。</p>
“你也照顾下我呗。”尤恩冉一句话将他堵回去。</p>
单手撑腮，她扯唇轻笑：“我对吃没那么多讲究，你来点，照顾照顾我。”</p>
“点菜也算照顾？”肖现眼神波动, 扣在菜单的手略松。</p>
“怎么不算。别小瞧点菜，”尤恩冉另只手掌心举平，弯下拇指关节，“第一, 你来决定，我不用考虑你的口味受你的折磨。”</p>
“第二，”她戏谑瞧着肖现微微变化的脸色，气定神闲地又压下一根食指，“你看那上面那么多字，这里光线又暗，一行行看下来费神不说，还伤眼。”</p>
肖现没说话, 静看着她一本正经地神扯。</p>
尤恩冉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撑腮的左手捏揉晴明穴, 她耷拉着眼, 没看他, 似真似假地疲乏感叹：“不知道是不是学习太累，最近感觉看东西有点重影。”</p>
肖现不发一言，只是不咸不淡地轻嗤了声，听不出意味。</p>
尤恩冉心里有点痒，过了会，眼睛半睁，瞄向对面。</p>
菜单拉到眼皮底下，对面的人执笔点单，正在逐字阅览，逐一勾画。轮廓分明的脸被头顶的灯光笼罩，清冷的眉目倒也显露出几分不可多得的温顺。</p>
手背遮唇，唇角悄无声息漫上一缕笑。她大概摸清和他的相处节奏了。</p>
彼此都退让一步，话要软着说，变着花样地说。</p>
趁热打铁，尤恩冉准备将八百块钱还给他。</p>
这时手机进来一条短信，魏星说下午过来。</p>
手摸向包里，她一面拿钱，一面随口问：“你来找我没什么事吧？”</p>
“想说什么。”肖现目光从菜单抬起。</p>
“没事吃完饭就回去吧，你在这儿魏星不方便过来。”她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她有她的生活。</p>
“上一句问我什么？”因为不满，肖现眉间皱起一道褶。</p>
尤恩冉一顿，面露狐疑。</p>
两人对视一秒，沉默的间隔里，尤恩冉投以审视，难得配合地重复一遍：“来找我没什么事吧？”</p>
声音放得轻，带着揣摩。</p>
橡皮红头的铅笔压在菜单那张纸面，肖现手摁在上面，表情严肃：“先来后到，你该拿这句话问她，而不是问我。”</p>
尤恩冉微微意外，挑了下眉。</p>
明明还是霸道又强势，她却没了之前那些烦躁不堪的恼意，心情奇特。</p>
“她来找我学习。”</p>
一沓钱搁在他面前，她不做话题延伸，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唇。</p>
肖现见到钱后，眉间不可避免地又再次聚拢。</p>
尤恩冉对上他的目光：“这些钱你拿回去。”</p>
双手一枕，她往前倾了倾身，眼神和语气都直来直往：“不想这顿是散伙饭就得听我的，否则……”</p>
嘴角向上倾斜，幽幽一扯，“以后你也别在我这儿乱费心思了，明白么。”</p>
诚如她前面所言，店里光线确实不是很好。</p>
内部空间的层次性明显，归因于利用灯光的布局营造出的明暗效果。这种装修氛围在视觉体验上充满温暖和灵动性，但阴暗无时无刻不在吞噬局部的光明，尤其四周的火锅桌还客流满座，飘飘渺渺地蒸腾着白气，在这样一种环境下对视，热闹是属于别人的，暧昧却是游走在他们中间的。</p>
墙上那盏卤钨射灯不偏不倚投在餐桌中央尚未架锅的商用电磁炉，纯黑的线圈盘周围氤氲开一圈橘黄色的光晕，尤恩冉胸口贴着桌沿，距离光源很近，狐狸眼流淌光泽，看似妖冶轻佻，实则再认真不过。</p>
肖现眉目不动。</p>
半晌，他微低着头，视线落在桌面虚无的一点，双肩一震，轻轻笑了。</p>
“笑什么。”尤恩冉还是那副表情看着他。</p>
肖现的右手一直扣在铅笔上没挪开，笔身重新回到手中，他转了转笔，是尤恩冉最顺手的一个习惯性转笔动作——</p>
笔身自无名指和中指之间，分秒内经由中指和食指，再沿原路返回。</p>
周而复始，无限循环，像直升机旋转的螺旋桨，桨叶如飞。</p>
尤恩冉盯着他的手，若有所思。</p>
肖现：“现在再说你没吃定我，还说得出口么。”</p>
这话耳熟，尤恩冉略微思忖，想起那晚在丽云宾馆门前的公交站点，他曾憎恶地问她：</p>
——你是吃定了我忘不了你是吗？</p>
是啊，你就是忘不了我。</p>
时至今日，她又多了另一层感触，比忘不了更蚕食她的心志。</p>
你，离不开我。</p>
心里响起一个声音笃定地说，嘴上却若无其事，维持笑容装糊涂：“吃定你什么？”</p>
两人之间的气氛岑寂中透着诡异，转目一看又是样貌极登对的年轻人，周围一道道目光穿插而来。</p>
肖现沉默片刻，垂下头：“爱是什么是什么，我不否认。”</p>
铅笔点在桌面，很轻的一声，却像有什么东西同时也敲在尤恩冉的心尖。</p>
这一敲，宛若亚马逊河流域的一只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在她心头引发了龙卷风。</p>
——他默认了。</p>
尤恩冉有点走神。</p>
【可我需要你，很需要。】</p>
继他疲乏无力的那句低喃之后，又多了一句由他亲口编织的魔咒，不松不紧地勒住了她。</p>
尤恩冉感到一丝脸热，店里温度太高了，她想。</p>
肖现掀开眼睑望过来，尤恩冉猝不及防。</p>
也许是错觉，也许不是，他目光深静，仿佛具备一种逃脱不开的穿透力。</p>
按理，以她一贯的处事风格和心态，纵使怔忡数秒，醒神后她也是能稳住的。可惜才脱了阎王又撞着小鬼，同一天她居然第二次变身逃兵——手摸向服务员提前倒好的那杯水，指腹在杯口摩挲，目光随之移到自己的手上。</p>
于是，一时无声。</p>
对话中断在她这里。</p>
肖现视线落在尤恩冉唇角未变的那缕弧度，她从容淡定，叫人瞧不出一丝破绽。</p>
可沉默本身便是缺口，是最明显的漏洞。</p>
肖现心情转好，桌上的那一小叠现金轮带也看得顺眼了。</p>
“钱可以收回，但我有个条件。”</p>
尤恩冉视野回转。</p>
铅笔在他手中流畅地转了一圈，头尾对调，归于原位，再标准不过的执笔姿势。</p>
似乎在这样一个短暂的过程中，他斟酌出了措辞和语气：“我送你一条新的项链，那条可以不扔，但以后都不许戴。”</p>
平和的商榷口吻，与他之前强硬的做派比，足以称得上温凉可亲。</p>
这位少爷大概觉得不逼她扔掉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妥协，口是心非的那股劲儿在眼底半隐半现，她沉默得越久，他的真实心绪释放得越多。</p>
尤恩冉与他对视，眼角余光留意到他握笔的手，细微可察地逐渐收紧。</p>
尤恩冉这回是真忍不住，偏过头，低笑出声。</p>
“肖现，你真的是……”</p>
软软的语调裹着丝丝绕绕的笑音，“是什么”没了下文，生生顿在这儿，无限留白。</p>
肖现喉头一热，她或许不是故意的，但挡不住他想亲她。</p>
现在，马上。</p>
他忍耐着，招来服务员火速下了单。</p>
尤恩冉仔细聆听服务员报菜名核对。</p>
还好，分量在他们的承受范围，少爷第一次点单没有铺张浪费。</p>
服务员走后不久，很快鸳鸯锅就在两人中间架上。</p>
说是秘制的底料，凝成油膏，外行普遍都看不出多少名堂。</p>
尤恩冉回消息给魏星，餐桌角落的小车陆续摆进盛装配菜的餐盘。</p>
油膏逐渐化开，再抬头，尤恩冉挑了挑眉。</p>
肖现凝神注视锅底，半靠在椅背，由于稍远离光源，神情阴暗，看不太清。</p>
“你要实在手痒想替我掏钱，这顿饭你请。”尤恩冉略作思忖。</p>
有些甜头一旦尝过，烙在身体里的滋味从此便刳心雕肾，总会在某个棘手的瞬间跳出来搅扰心智。</p>
肖现心率刚静下，重新与她目光接触，眼中又有了波澜。</p>
“只是这顿？”</p>
“不然？”尤恩冉耸肩，平静反问。</p>
她能做出的退让仅限于此。</p>
肖现腰一顶力，离开椅背欠身往前，一双黑眸锁定她，光源照射下亮得惊人。</p>
“好。”</p>
尤恩冉不自觉地轻轻咬住口腔里的一块软肉。</p>
火锅慢慢腾起热气，白雾萦回，迷住她的眼。</p>
“从现在起，我尊重你的决定。不过……”</p>
转折来得毫不意外，隔着一片朦胧视野，尤恩冉默不作声。</p>
“不包括全部。”</p>
应该还有进一步的补充说明，因此她依旧未置一词。</p>
气泡咕嘟开了，烟气缭绕里，肖现漆黑的眸色静而沉，像无边无际的夜海，墙上的那盏卤钨射灯即是海上的灯塔，所有神秘和未知顷刻间都向她扑来。</p>
“你是我的，”白雾对面，肖现一字一字，低沉沙哑地说，“与此相悖论的都要另论。”</p>
尤恩冉有种冰块摩挲在皮肤的颤栗感。</p>
是刺激的。</p>
这一点毋庸置疑。</p>
“凭什么。”事不过三，她挑着眼角，半是好笑半是桀骜，没有再做眼神躲避。</p>
肖现有两秒都没有说话，外强中干的尤恩冉被他安静欣赏。</p>
长期以来身体里燃烧的燥火和不断叫嚣的进攻和忍耐，眼下都化为值得。</p>
“凭你心里有我。”拈着汤勺在锅里搅合均匀，他随手端起一个食碟，下料为她服务，“吃饭吧，不饿么。”</p>
“……”</p>
不饿，怎么会饿，饱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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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火锅下肚，浑身都热腾腾。</p>
肖现前去结账，回来后尤恩冉只字未问。平价火锅店，大体开销她心里有数。</p>
事到如今再唏嘘是在委屈他，倒像是在划分阶级，在两人之间建起门第。</p>
尤恩冉不是矫情人，不做矫情.事，引他入局的是她，他愿意跳，她也愿意接，谁也不委屈，都是自找的。</p>
她敞开大门欢迎他走进她的世界，不是为了自寻烦恼，徒增那些敏感纤细的心理负担。</p>
回到住处，尤恩冉将遗弃的单人快餐放进冰箱。</p>
冷藏室看见储存的巧克力片，顺手取出，撕开包装切成小块。</p>
她许久未出，不多时，肖现跟进厨房。</p>
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事实上，性转成女孩也不遑多让。</p>
何况还是特定人群眼中的特定女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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