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1/2)
这世上铤而走险者,若非末路穷寇,便定是极为癫狂之人,心中怀有蚀骨仇恨,才肯不计代价、不问后路。
平怀瑱竟不知六皇子身后人恨他至此。
可转念深想,他又难免生疑,想小六身为皇子,倘太子遇刺,必难逃是非。刘尹从前总是诸多筹谋,只为借皇帝之手拉他下位,何故今日却行此一计,得不偿失?
平怀瑱实难猜透,彼时却未想过,许是另有旁人妄图谋他性命。
这一场骤生风波掠过,殿内血痕经宫婢擦拭已无半分残留,只是门窗尽破,夜阑更深,一时半刻确难修补。
平怀瑱迁往偏殿憩下,喧闹之后幽夜更显静谧,面上新伤止了汩汩鲜血,一番清理上药,瞧来总算不再那般渗人。可这伤深可见骨,行剑时剑锋偏了半寸,割得极其狰狞,恐难复原貌。
李清珏双眼眨也不眨地凝着那处,晦暗里瞧不清眸底神色,只周身卷着重重压抑之气,仿有黑雾将他裹覆其中。
太子遇刺并非小事,宏宣帝闻讯来瞧过一趟,方才在那殿里坐时,李清珏已被平怀瑱藏于偏殿。他虽改头换面,与过往大不相同,但平怀瑱如何想来都觉冒险,便是半眼也不愿令宏宣帝多瞧。
李清珏独身一人静立室内,宫灯未点,四周死一般的寂,忽而感到深深可怖,浑身又寒又僵,脑里无数次回想方才之景,只怕那一剑正中了平怀瑱喉口命脉,倘真如是,那从此往后……
那再没了往后。
当今世上无何家,亲侄已寻得归处,便是君生我生,君死我死。
李清珏闭眼不再回想,摸黑探出手去,缓缓寻着平怀瑱脸庞,自下颌轻轻抚上,将手掌贴在他脸颊一侧,仔细避开伤口。
下一瞬,平怀瑱却伸臂将他一把捞近,往怀里紧了又紧,隐忍多日之话忽而便出了口:“你便是哭一哭、闹一闹也好……我知你心中难受,这些日子未再见你笑过半回,难道往后一生都得这般过么?”
李清珏应不上话来,埋在他颈间懵懵默了许久,身后手掌温厚有力,只怕不够紧似的,使劲儿将他抱着,勒得他胸腔窒息难耐。
如此好一会儿过去,平怀瑱颈上已濡湿一片。
李清珏手指揪住他一丛散发,仿佛可将他握牢,干哑低语道:“你莫再出事。”
不过短短几字而已。
平怀瑱颔首,垂首吻在他发顶,未同他讲,这一剑伤在面上,倒令他好过许多。李清珏遍身鞭伤日益淡了,可他心头之痛却未减分毫,到此刻陪他受难,痛他所痛,方才算过得去。
殿外起了一阵虫鸣,初夏时候,两相近拥难免易起薄汗,李清珏却迟迟不愿松开,不知何时止了眼泪,疲惫虚脱,不觉沉沉睡去。
平怀瑱这才离远几寸,颈上湿处沾风,立即冰冰地透着凉,他独自下榻清洗一净,又行回床边拾着湿帕将李清珏面庞轻拭,罢了静坐良久,把今夜之事暗作回顾。
那一众黑衣人自裁之后,接连被扯落面上罩布,其容貌眉眼无一相熟者,更为蹊跷之处则是腕间皆绘有同一图腾,江湖气颇为厚重。
然而平怀瑱思来想去,自是如何也不相信这些个刺客当真会是江湖中人,之所以故弄玄虚,无疑是打着江湖名头前来暗杀,唯此方可巧借京中乱象,洗清真主嫌疑。
不过数十年间朝廷江湖两无恩怨,刺客入宫既非为财而来,便缺一得当理由,至于理由为何,目前尚不知那作假之人有何盘算。
想必隔日天明,便会有人将此理由昭告京人。
平怀瑱不再多费神思,复又躺下,将李清珏重揽入怀,合眼睡去。
一觉醒来,正如他所料,京中果起诡谲言论,道江湖某一教派邪祟至极,竟欲取太子阳血熬炼仙丹,以促邪功大成。
平怀瑱辗转自赵珂阳口中听得此话,当下失笑不已,早知这由头荒唐,却不想荒唐如斯,那暗处欲取他性命之人,倒连此等托词都撰得出来。
然看似荒谬,实则亦算高明,毕竟太子生辰八字至刚至阳,且为嫡储,其血有灵一说,世人听来当真少有不信。加之钦天监算准皇家当有血光之灾,两相为证,岂不打得一手阴阳斗转,真假难辨?
只可怜那无辜小派,平白承下天子之怒,一夕之间尽遭朝廷军马剿净,背了这口谋逆黑锅。
平怀瑱若有所思,执壶斟下一杯茶,探手推至赵珂阳手边,不再提这了无意义之事,道:“近来想了又想,觉得欲伤小六,则不可留刘尹于京,其与宜妃前堂后宫两相勾结,实可谓防不胜防,倒不如分而化之,逐个击破。”
赵珂阳将那茶盏攥在掌心摩挲,觉平怀瑱言之有理,便问:“太子已有打算?”
这一问道罢,平怀瑱沉吟多时,似顾虑李清珏在旁,好一会儿过去才颔首应道:“从前所为皆如隔靴搔痒,只可伤小六一时,断难止痛。原我所愿不过是保储位,登龙座,若能得偿,留他性命亦是无妨……然今他却令我痛失何家,此仇便不可不报,方得拿命来还。”
座旁李清珏听得他话末一句,袖里手指紧了紧。
“再要出手,当一击致命。”
赵珂阳心下通透,知平怀瑱欲行长路,不急于分一时之胜负。而恰如他所言,眼下刘尹已与武阳侯相熟,六皇子手中之道,可说是条条尽攥刘尹之手,唯有将刘尹趋离京城,才可断其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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