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黄泉(1/2)
除夕,京都终于迎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如扯絮一般。
顾筱之披着厚厚的狐狸毛大氅,捧着铜鎏金的小手炉站在廊檐下,暖融融的热气自手中蒸腾蔓延,直熏得她双颊通红,鼻沁细珠。她望着那一团团疾风乱雪追逐流连,竟莫名觉得有几分可爱,心绪是近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平静。
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墨绿色身影自当归苑门口缓缓走来,她的身形矮小臃肿,又在这风雪中走得极为小心,因而姿势便有些滑稽。
她三两步跳上主屋的台阶,收起伞撇过头去抖了抖,那上头覆盖的厚厚一层霜雪便如同撒盐似的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她回过身来这才看到顾筱之站在廊下,先是惊愕了一瞬,随即便大呼小叫地跑了过来,连那刚拢好的油伞也不顾了。
“我的姑娘哎,怎么好好的一个人站在这冷风口?您的病才好了些,合该在暖阁里多歇着才是,可不能再冻着了。卷画那些小蹄子呢?一个个都不省心,看我不揭了她们的皮。”
顾筱之笑眯眯地看着她那奶嬷嬷边絮絮叨叨着边使劲拢了拢她身上的大氅,迅速将一只暖暖的手伸过去贴住她圆润冰凉的脸蛋,笑道:“嬷嬷你看,我不冷。”
一般来说,当她以“我的姑娘哎”这种句式开头,顾筱之就要相当小心了,因为很可能要忍受她少则半个时辰多则整整一天的唠叨,而她这种极为果断的先下手为强的手法,也是在她多年“浸淫”下练出来的,效果十分显著。
林嬷嬷果然又被噎住了,深深叹了口气,却仍旧固执地说道:“那也不能在这风口久待,夫人还是快些进去吧。”
顾筱之怔忪间便被她推回了主屋,刹时一股暖烘烘的郁燥之气扑面而来,这熟悉的味道将她的理智拉回了大半,也吹淡了她脸上的笑意:“大人怎么说?”
林嬷嬷替她解了那大氅,细细拍打着上头薄雪融化的水珠,闻言便笑弯了眼:“大人当然说好,说处理完了公务便过来。”
她一高兴,便又开始絮叨了:“老奴说句僭越的话,夫人早该如此。大人总归是您的天,这日子呀还得过下去,那边府里......也不能全怨大人,老爷临走前也希望您好好的。今儿是除夕,正是阖家团圆的时候,您就和软些,与大人好好说说话。”
今儿是除夕,却是腊月廿九,今年没有大年三十。
这似水流年好似被平白无故地偷掉了一天,好似过完了今天就再也没有明天......想想,也就没那么难熬了,也是能凑合着过下去的......
顾筱之怔怔地坐在暖炕上,盯着那熏笼里的袅袅香烟,任由她唠叨劝解,却是连眼角眉梢都未曾动过。
原本,她也以为不能全怨他。
如果她没有发现那些书信的话…
陆庭琤寒门出身,好不容易爬到吏部左侍郎的位子,爱惜自己的羽毛,不愿掺和岳家的“谋逆”大案,虽说显得冷血无情了些,倒也无可厚非。
她痛哭流涕地求过他,声嘶力竭地指责过他,他都无动于衷,后来甚至连她的面都不见了。她累了倦了,便也就算了,只是终归还是有些怨他的,却不至于到如今心如死灰的地步,直到她看到了那几封信。
信是二皇子亲笔,授意他务必将卫国公府与谋大逆的东山王牵扯上关系。她震惊之余,万万没想到她的夫君居然早就舍弃了她的姑表弟六皇子,而站到了庶出的二皇子那一边。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卫国公府会突然遭禁军抄家,为何会搜出“谋逆”的罪证。
这些书信告诉她,她之前所有的苦苦哀求都不过是一场笑话。
在陆庭琤眼中,她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
那时的卫国公府已被夺爵,满门抄斩,男女老幼竟无一幸免,而她的娘家承恩侯府,作为卫国公府的族弟,自然难免连坐之责。她的祖父与伯父,不堪大刑折磨,双双死于狱中;她的兄长和堂兄求救陆庭琤无门,被乱棍打出了陆府,后来鸣冤拦御驾,一个被活活打死,一个被打得半身不遂。
曾经的钟鸣鼎食之家,荣耀了几代的卫国公府与承恩侯府一夕间败落,竟只剩了些孤儿寡母,弱质女流,凄凄惨惨地扶着几具灵柩返乡。而那个时候的她,每天喂着让人神志昏沉的药,什么都做不了!再到几日前,父亲的死讯从老家传来,她的心便彻底死了。
近来,她似乎时常能看见她的祖父、伯父和父亲,还有昔日卫国公府的那些叔伯、兄弟、姊妹,他们对着她又哭又笑,仿佛是在可怜她,又好像是在怨怪她。她总觉得,如果她再不做些什么,她就会离他们越来越远。
——
晚间,陆庭琤从前院回到当归苑的正房。厚厚的重帘掀开,外头风雪依旧,他带进来一路凉薄的气息。这是最近半年来,他头一回踏进这座正院的门。
顾筱之端坐在桌前,失神地盯着桌上的那壶酒,连半丝起身迎合他的兴趣也没有。林嬷嬷使了半天眼色权当喂了瞎子,便只好自个儿尴尬地迎了上去,替他解下外头的孔雀羽毛大氅。顾筱之屈起手肘撑着下巴,瞥了那大氅一眼,多精贵的东西啊,听说是皇帝赏他的,以前的陆行端哪里配穿它,恐怕摸都摸不得那上头的一根羽毛。
陆庭琤挥了挥手。
林嬷嬷迟疑地看了顾筱之一眼,终究和另外四个候着的丫鬟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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