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香（十二）（2/2）

来俊臣目光一动。

“你同薛怀义不就是一路人么？我方才仔细想了想，那沈南璆身为御医时常借口替圣人诊治，出入宫闱毫不避讳，大约与你们也是同气连枝。风尘女子婉转承欢于他人身下，没想到男人居然也会做这些恶心事。”李青珞抬手一指他端端正正的衣冠，“你衣服上这几个亲笔御赐的字，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你是不是还舍不得拿出来洗，生怕把天子身上的脂粉味洗掉了？”

她声音不大，但身边人全听到了。众人如遭雷劈，目瞪口呆地听她娓娓吐出这些这些沾染了宫闱秘闻禁欲之气的字眼，有人悄然偏过头，生怕不小心知道了太多，有人则冷笑了一声，目光中含了一丝鄙薄。

李青珞面无表情道：“划破他这张脸，若还不招，大不了将他方才说的那些刑罚在他身上施一遍。他不是说自己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吗？”

除了谢煜，其他人都不知道她说的“刑罚”指的是什么。

来俊臣面上倒没什么俱意，道：“杀气这么重，我看谢道长说的那些个修罗地狱，你大可也进去轮番尝一遍。”

他抬高下颌，离剑锋远了些，“我说便是。”

众人一愣，李青珞也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同意了。崔玄释拍了拍她的肩，嘀咕了一句，“总算有点用处，这些事是真的吗？”

李青珞这时候有些局促起来，生怕又像上回在房县时，自己一番过激之语引来众人不悦，下意识先看向玄虚道长，这平日里对谁都慈眉善目唯独对她冷眼相待的固执老头居然露出了一抹赞许的笑。她眉目松懈下来，懒懒道：“编的。”

崔玄释：“……”

来俊臣在门上摸索了片刻，不知触到了什么机关，门上凹下去一块，呈一个圆环形状。他对玄虚道长道：“劳烦道长将佛珠还与我……”

崔玄释把剑抵在他颈上，“别想耍花招。”

来俊臣悠然一笑，“你们既想让我开门，又怕我拿了佛珠得以挣脱，但这扇门取材于黑沉香，自然也得由黑沉香来解这机关。不如这样，我说，让玄虚道长来做，这般你们可放心了？”

众人中也只有玄虚道长资历最深，行事最为稳妥，几人对视一眼后点了点头。

“黑沉香乃木中舍利，高僧坐化，缘留尘世，故而舍利用以渡魂养魄，但薛怀义算不得佛门中人，他死后留下的不过是条丑陋的域蝥。这串佛珠里有他的骨骼毛发，以黑沉香压制煞气，才能控制得住。”来俊臣指了指门上凹槽，缓缓道：“你将佛珠放入这里，黑沉香与这煞气相冲，便能将门打开。用你们道门的话来讲，应该叫阴阳相合。”

李青珞听他讲得头头是道，也抬头看去。玄虚道长正准备将佛珠放入，右手还捏着一张纸符以防不测。

“等等，”谢煜忽然道：“先别动！”

他说得太过于斩钉截铁，也太迅速，紧迫到没有给出一个理由的余地，忽然间便给了劫后余生的众人当头一击，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包括玄虚道长。

凹槽与佛珠匹配得一丝缝隙也无，两相触碰便自动融合为一处，也不知是谁吞噬了谁。巨门轰然翻转，外头的月色如流水一般淌至脚下，摇曳晃动如碎了一地的玉佩。来俊臣嘴角蜿蜒着一道血迹，挑起一抹血腥的笑，在这片惨淡的月色中显出一分森然。

“晚了！”本已化为齑粉的金刚杵不知何时又完好无损地回到他手中，众人只觉一声惊天动地的金钟震鸣贴着耳朵炸响，被这阵声浪震开三步远。写有金刚咒的符箓在方才的对峙中也烟消云散，事发突然，众人一时无以敌对，纷纷起身躲避。来俊臣环视一圈，忽然道：“你得跟我出去。”

李青珞反应慢了一拍，被崔玄释拉了一把，忽觉背后谁又抓住了自己的衣领，拽着她往门外拖。她目光急切地在一片明暗交织中寻找着一抹身影，叫道：“谢煜！”

方才的争斗早让她耗尽了真气，不过凭着一口气站立着，现在连这口气也被抽走了，她就像一片纸人被轻飘飘地从门缝中拎了出去。

木门迅速合上，这一切事只在眨眼间完成，甚至连金刚杵的余波还未散去。众人捂着脑袋头昏眼花地从地上爬起来，余波又起的绝望感给他们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而后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崔玄释手里抓着方才从李青珞身上扯下的袖角，还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喃喃道：“青珞，她……”

他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师父——玄虚道长捂着胸口，扶着墙壁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道：“是贫道、是贫道疏忽了，咳咳，大家莫要惊慌……则熠？”

谢煜充耳不闻，他脑海里回响的只有李青珞消失前喊他的那一声。

穷途末路的一线希望让人欣喜若狂，而哀莫大于心死，莫过于希望的得而复失。人在最惊慌的时刻，会不会想起对自己最重要的人，或是最有能力救自己的人？既然如此，自己方才为何没有站在她身边？他能留下来的，绝不仅只是一片袖角而已。

他一手攥得伤口崩裂，两指间夹着的符箓被捏成了灰烬。

大约谁都没见过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不敢吭声让他拿主意。唯有玄虚道长按了按他肩，“则熠，那孩子会没事的……”

谢煜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捏出一枚纸人，冷淡地笑道：“有我在，总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