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香（十八）（1/2）
地上一条死虫, 除此之外, 别无他物。
当年此人还只是叫冯小宝，被千金大长公主送入了武皇的寝殿中, 赐姓为“薛”，他作《大云经疏》讨好于武皇, 自此开始了飞黄腾达的一生。可笑的是, 女人若深受宠爱, 顶多做个被人口诛笔伐的红颜祸水, 替君王背下一个莫须有的亡国罪名，如夏之妺喜，商之妲己。男人却不一样了，他可以当官, 冠冕堂皇地在朝中占一席之地，可以随心所欲地残害忠良、左右朝政, 如秦之嫪毐，汉之韩嫣。
因而，李青珞蹙眉道：“给他超生，岂不是便宜了？”
“超度的是他的魂魄，并非他的肉身。”谢煜在后面低声道：“他永远成不了人了，就算三魂六魄重新归位, 也只能继续去阿鼻地狱受苦, 下辈子, 下下辈子, 都只能投胎到这种虫子身上。”
觉明大师耳力极好, 听到了他这番话，望了过来。
谢煜忙朝他作了一揖，觉明回以一礼，面上却露出些许困惑。
解决了薛怀义，接下来，便只剩另一个人了。
上千大军顷刻间灰飞烟灭，只剩了势单力孤一人，不过这回是正清观的地盘，而非他的推事院地牢，来俊臣已经耍不出什么歪主意了。他被押跪在地，居然也不喊饶，目光在众人间逡巡着，最终落到老道长身上，阴着脸不发一语。
老道长这会终于从屋顶上下来了，仍旧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对着觉明道：“今夜的事，多谢老友出手相助。说来惭愧，差一点我们这帮人就得流离失所了，正清观虽说只是栖缩于北邙山这弹丸之地，但好歹能遮风挡雨。要是连道观都没了，我们就只能去街头算命了。”
觉明长眉一抽，道了声“阿弥陀佛”。
老道长这才转身对来俊臣道：“你们这些人，动不动就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挂在嘴边。现在，贫道就问你一句——烧山，是圣人的命令？”
众人不知他为何这样问，却见来俊臣面色一变，仿佛泼了一层墨，转而化为青白。
老道长背过手，“正清观不处理朝廷命官，你们将他带下去，等朝廷的人来吧。”
众人虽不知何意，但老道长下了命令，也只得将他拽起来，愤愤然：“便宜你了……烧了北邙山，够你像那薛怀义一般下十八层地狱！”
李青珞稍一思忖，明白了过来，“他是孤注一掷。”
她身旁站了一些人，崔玄释和玄虚道长离得近，方才张清都和栖云道长也从后山赶了过来。张清都方才眼睁睁看着她差点掉入业火，千钧一发之际被谢煜提了出去，现在居然还能头脑清醒地给他们分析，不由苦笑了一声，“我说青珞，你省点口舌吧。”
玄虚道长却眯眼道：“如何孤注一掷，说来听听。”
李青珞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来俊臣骄纵跋扈，一贯有自己的主张，他在宫中时，便时常擅自罗织他人罪名，无论是升斗小民，亦或是王公大臣，只要圣人批准，这些人便任由他处置，十有八九死在推事院内。若冤案被揭发，他往往随意编造一个理由，或将罪责推给自己的手下，便能免除圣人责罚。”
“此番的事，按我的理解，应该也是他一手策划。玄虚师叔，你还记得明堂头一回被烧吗？”
玄虚道长点头道：“那人在我眼前自焚坠楼，我却查不出丝毫端倪。”
李青珞道：“那人受了蜮蝥的摄念之术，又被烧得面目全非，自然看不出，这是他的第一步，由此让圣人召师爷他们进宫。第二步，便是趁那回宫宴之时，在我们所有人眼皮底下再烧一回明堂，而你们一时查不出真凶，难免会让圣人等得不耐烦，这时候，再让他自己人盗走祥瑞玄武印，诬陷于你们，顺水推舟地让圣人怀疑到你们身上，下令将你们关起来。”
崔玄释道：“那他这样做为了什么呢？”
“我说了，他是圣人的一条狗，他任意打杀权贵，看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权在握，实则内阁事务一概不能接触。他这般做，无非是想进一步讨取圣人的信任。他要找的是一卷书，”李青珞一顿，从袖中掏出卷轴，不大确定道：“可能……圣人也对这东西感兴趣，我倒不大清楚。”
“只不过，他没料到那回在明义坊与人会面时居然被我发现，想杀我灭口却没能杀成，反倒让我去白马寺讨到了金刚咒力挽狂澜。总之，他这回一步步策划下来，若能将这书完完整整地呈现给圣人，便是一把漂亮的翻身仗，若不能，待圣人反应过来，是他在耍自己，那他便完了。”李青珞说到这，下意识看了眼来俊臣，缓缓道：“而圣人，恐怕早已觉察到了吧。”
张清都听得仔细，突然问：“他去明义坊跟人会面，你又为何去？”
李青珞：“……”
张清都打了个哈哈：“其实我想问的是，他去明义坊见了什么人，青珞，你可否看到？”
李青珞被他一提醒，才想起有这茬，沉吟道：“那人坐在马车里一直没出来，我倒没有看清……不过，这人倒也不是太重要，说不定只是个普通官员。”
她望了一圈众人，见大家都还能站着，顶多也就受了点小伤，自己还把卷轴保住了，似乎觉得今晚在黄泉路口走一遭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了，便绽开一个笑：“先不谈这个了，眼下手头的事情还没结束。师爷的意思是，让圣人派人来带走来俊臣，他虽已手无缚鸡之力，但我们总得派人看着他，哦，还有这卷轴，栖云师叔你看——”
栖云道长微微摆了摆手，“你找到的，你自己给你师爷去，免得说我抢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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