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摇娘(一)(1/2)
山路崎岖,道阻且长。
行了约一个多时辰,才远远能望见神都的城门。
北邙山离神都并不远,城内的风吹草动不消半日便能传入山中,可谓是真正的闹中取静。入长安门,就是定鼎门大街,两侧纵横捭阖的坊市在高处看如同棋盘一般,络绎不绝的行人便是行走的棋子,这其中最庞大的当属洛南的南市,车马填塞,坊肆林立,商旅来往络绎不绝,洛水对岸便是满楼红袖,又有教坊司丝竹昼夜不绝。
李青珞纹丝不动地端坐在车内,眼观鼻鼻观心,看上去有几分修道之人的泰然自若。
也许真的是在道观待得久了,仿佛更习惯于清冷的深山老林,而在这嘈杂坊市间反而觉得说不出来的别扭。
她于熙熙攘攘的人声中,忽尔听见一声凄厉的长啼,啼哭之后,是几声呜呜咽咽的抽泣,声音是一个女子,更显哀怨。
李青珞睁开眼,欲去判断声音的来源,却见面前女官掀开了车帘,嘱咐侍卫换条路走。
“停车。”
女官和侍卫都愣了一下,似乎还不能相信这果决的一句话是从这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崇昌县主口中说出,继而女官蹙起她那两条卧蚕似的阔眉,极不情愿地让马车停了下来。女官虽然高傲,但也没忘记这长年累月被“弃置”宫外的小县主的身份,只冷冰冰提醒道:“圣人还在等您,县主莫要耽搁太久。”
李青珞下了马车,看到前面不远处聚了一众人,人山人海似的,围得密不透风。那哭声就是从人墙里传出来的。
她轻而易举挤了进去,只见当中女子发髻凌乱地匍匐在地,露在外头的雪白胳膊上被粗粝的地面划出了血痕,身后还站了个矮小丑陋的男人,穿一身破烂零碎的褂衣,裤腿一高一低,赤着一只脚,手里正拿着鞋往那女子臀上扇去。
而令李青珞困惑的是,她已经这样狼狈了,非要楚楚可怜地拿袖摆捂着脸啜泣,而且不躲不闪……仿佛,乐在其中似的。
仿佛察觉到了她目光,那被殴打的女子朝她看了过来,哀求似的注视着她,慢慢支起上半身朝她爬过来。
“贵人救救奴家——”女子哀泣道:“贵人救救奴家……”
李青珞脚步黏在原地,震惊之余,心中疑窦丛生:此处这么多人,不乏财大气粗的商贾,也不乏身强力壮的江湖虬髯客,为何偏偏向她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求救?
“贵人救救奴家……”
女子的声音在这个时候突然变得低沉喑哑,仿佛四面八方有一堵墙,无数回声被撞了过来。她龇了龇牙,口中冒出一股黑气,霎时间从她脸上冲出一张狰狞模糊的面孔,勉强能辨得清黑漆漆的五官,如风似电似的朝李青珞袭来。
李青珞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想起了张清都下山前交给自己的包袱。
还在马车里!
方才她在马车上听见这哭声,只觉得心肺都为之颤栗了一下,觉得不对劲,故而想下车一探究竟,没想到果真有邪物作祟。
那张脸一眨眼的功夫已冲了过来,近在咫尺,李青珞脑中一阵恍惚,往后趔趄了一步。
背后突然出现一只手,轻轻扶了扶她。李青珞回过了神,眼前重又变得清明,那女子依旧躺在地上,没有向她求救,而是扭转身体朝背后男人求饶,口中咿咿呀呀地似是在哭,更像是在唱戏,竟显出几分引人意乱情迷的万种风情。
她唱道:“奴家自是红颜薄命,夫君若要如此无情,何不弃了奴家两相清——”
再看那丑陋男人,虽是脱了鞋在打,但每一下都是虚虚地拍在皮肉上,连一处红印也不曾见得。
那些围观的人哄然大笑,像是在看一出好戏,高声和道:“踏摇娘,苦何来——”
仿佛之前那张面孔只是她的幻觉而已。李青珞擦擦眼睛,“这是?”
“传闻隋末年间,有一苏姓男子,自号郎中,嗜饮酿酒,每醉辄欧其妻。”讲到这,身后那人“啧”了一声,声音低沉,一时听不出年纪,“我离开神都时,街头巷尾奏的是《秦王破阵乐》,如今唱的却是《踏摇娘》,夫妻床尾之事,竟能引得这么多人入迷吗?”
这话是刚刚扶了李青珞一把的人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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