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喜(1/2)
许是醒时太过疲乏,衣轻尘这一觉睡得很沉,十年来,每当他的睡眠沉至一个境界,便会梦到一片广阔的海,海的尽头连着山,山上青竹繁茂,竹海中掩着条道路。他数着小径旁的灯龛一路往上,数到第九十九盏时,道路的尽头便出现了一座爬满白色霜降花的院落。
衣轻尘伸手拨开掩住门洞的花枝藤条,身着玄色华服之人正坐在石制茶几旁研磨药粉,那人听见花枝摩挲的动静,抬首,额前发丝坠下一缕,漠然的面上勾出一抹黯淡尘世的笑意,“你来了。”
衣轻尘便回以一笑,“厌喜,为何每次我到你这儿来,总是白日......”
厌喜笑而不语。
“你今儿研的是甚药?”衣轻尘与之结识了十年,虽至今没弄清厌喜从何而来,又为何长存于自己梦中,却总怀抱着一股亲近之感。他走至石桌前,用指尖沾了些石杵上的粉末送入口中,苦味顿时麻痹了整个口腔。
厌喜无奈笑道,“莽撞,若我研的是(这也??)毒(要屏蔽??)药(我佛了??),你可有想过后果?”
衣轻尘端起茶盏漱口,“这不是有你在么?你医术卓绝,还能眼睁睁看着我死不成?”厌喜摇了摇头,继续提笔记录药方,衣轻尘好奇地凑了过去,“你这是在写什么?”
厌喜头也不抬,全神贯注纸上,“调理柳公腿伤的新药方,虽还未完成,但效用定会比上次交予你的那副方子效力好些。”
衣轻尘顿时蔫吧了,“你还是别写了吧,写了我也买不起。”
厌喜不解,“这些都是价格很低的药物,为何会有买不起一说?”
衣轻尘便将近月来黄老板连连抬高药价一事告知了厌喜,厌喜听罢,眉头皱了皱,“仗着灵山弟子身份胡作非为?若我还活着的话......”
衣轻尘坐在厌喜对面,直将厌喜的话听得清楚,“你是神吧?神也会死?”
厌喜笑道,“你哪儿看出我是神了?”
衣轻尘如实道,“我也不清楚,总觉得你与常人不大一样,至少你这般好看的,我在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
厌喜从来不在意这些虚名,但能够被衣轻尘如此夸赞,还是颇为受用的。
二人如此闲谈了一盏茶的功夫,衣轻尘方才后知后觉地端起了自己的茶杯,“我喝的不是你的杯子吧?”刚说完,才注意到厌喜面前也有一盏茶,便更加疑惑了,“你一个人的时候也泡两杯茶?”
厌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习惯罢了。”
既不肯细说,衣轻尘也不好多问,只好转移了话题,“厌喜,你教我识字吧。”厌喜不解其意,衣轻尘便颓丧着脸解释道,“文不成,武不就,赚不来钱,还要师父挣钱养家,人人看我皆如绣花草包,我也想活得争气些。”
厌喜沉默片刻,将手中药方递给衣轻尘,“眼下没有现成书本,便先借药方一看,下回你来之前,我将字帖备好。”衣轻尘点了点头,厌喜便用拨药的竹签指着药方上的字迹,挨个念道,“半夏。”
衣轻尘便在掌心仿着书写,“半......夏......”
“当归。”
“当......归......”
“杜若。”
“杜......若......”
醒来已是晌午,院中雨声簌簌,打铁声仍旧响得颇有节奏。衣轻尘在被褥里坐了一阵,凉风自窗户缝吹入,将脑中的混沌清明了大半。他若有所思地望向那面雕花窗棂,除开满脑子药名外,他依稀记起昨夜,房中似乎有客到访。
昨夜,他与厌喜识字识到一半,神识便被什么物事落地的声音拉扯回了现实,半梦半醒中听见雨声,又觉着肩头有些酸痛,那儿是白日里被狗熊撞的伤处,本以为一觉睡醒自会消肿,不想入夜凉风一吹,竟是严重了几分。
他被梦魇着,挣扎着想要起来抹些伤药,手脚却根本不听使唤,恍惚中,窗棂被风吹开,耳畔的雨声大了一轮。
他勉强抬起眼皮朝那处望去,只瞧见一个模糊的白色人影正从窗户爬进屋里,将眼睛合上许久,再睁开,便看清了来人。
是一名陌生的少年。
少年身上的衣裳款式倒是同先前那个站在枇杷树顶,给自己送钱袋子的人一模一样。
少年小心翼翼地落脚,转身合上窗户。及腰的发尾尚在滴水,衣裳却未沾湿一寸,他将一柄雪白的纸伞倚在墙角,悄无声息地来到床畔,衣轻尘下意识想要去取枕头下的匕首,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只得放任少年将冰凉的手伸进被中,将自己的左手牵出,握紧。
他晕乎的很,见此人没有歹意,便放任他去了。
迷迷糊糊中,衣轻尘似乎听见有个人在喊自己“雪哥哥”,而自己正站在黑暗中,循声望去,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男孩正在不远处看着自己,自己迈开步子朝男孩方向走去,男孩却越跑越远,越跑越远,终于消失在了自己能够触碰到的距离里。
男孩消失的地方出现一个泛白的光点,衣轻尘指尖一触碰,便有婴孩的啼哭传来,周遭景象变了变,变作了记忆深处的模样。那也是一个雨夜,滂沱的大雨仿佛随时都会带来山洪,小小的衣白雪踩着泥坑,拨开一片又一片草丛,终于在一片乱葬岗中寻到了声音的源头。
那是一座积水很深的空冢,因为雨势太大地势太低,已与河道连为一体。装着婴孩的小木盆便在这冢坑中浮浮沉沉,他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将襁褓中的婴孩捞起抱在怀中,如获至宝。
他不知是怎样的运气才会让自己与这个孩子相遇,明明河道水势那般湍急,小小的木盆随时都有可能被掀翻,明明前方是更深的悬崖更高的瀑布,木盆却恰好被卡在这方小小的墓穴中。大约是天意觉得亏欠自己,才送来了一个生命,给自己重新守护的机会。
他抱着那孩子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一座乱七八糟的坟前,坟前无碑无字,只有一个破碗,里边放着两个蔫了吧唧的野果。衣白雪扑通跪下,朝那坟磕了三个响头,“爹,娘,兄长,阿姊,弟弟,妹妹......谢谢你们救了他......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一定会.......”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