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1/2)
一年四季,冬夏更替。一缕阳光融化冬季最后一粒雪子。雪化成水,在地上积成一汪一潭,流到地里,流入河中。封冻的万物开始复苏。
“嗒嗒、嗒嗒”,一排马车整齐的停靠在布塔国宫门前,远远望去,数量之众,颇为壮观。车夫刚稳住车身,打头的一辆马车里便跳出一抹粉色的身影,原来是个眉梢嘴角娇俏含笑的妙龄少女。只听车里追出一道声音:“慢点儿!站在一边!”
少女一秒变乖巧,垂手立正,站在马车旁。随行小厮打起车厢布帘,扶着一位长者下了马车。
宫门前一身着紫袍官服的男子走上前,拍拍马车夫的肩,而后对长者拱手,道:“年老爷一路辛苦,别来无恙啊。”
“是夏大人,许久未见,别来无恙,让夏大人亲自等候,草民这厢赔罪了。”年老爷拱手鞠躬。
“年老爷客气了,宫中百官、民间百姓多少衣装不是出自贵坊,您贵为‘年织坊’屹立不倒的活招牌,臣能奉陛下命恭迎年老爷,是臣的荣幸。您在宫里有何吩咐,只管告诉夏谦便是。”
“不敢不敢,草民谢过夏大人,也叩谢陛下。夏大人,”年老爷递过一叠簿子,然后指向身后几十辆马车道,“这里是一万两千二百件服裳,另有五千件丝绢锦帕,具体项目品类皆列于清单,请先过目。”
“好好好,本官这就让人搬进宫,您舟车劳顿,先进去休息片刻。卯时一刻再领您见陛下,这几日,兴许还有诸多事物劳烦年老爷。”
二人又客气了一番,夏谦便为年老爷换了宫中马车。年老爷眼角瞥了眼一直立在旁边的粉衣少女,示意她紧随其后。
“爷爷,我去帮您安马。”少女道。
年老爷转过头,盯了自己的孙女三秒,道:“去吧。正午前回来,今日不比往日,惹出什么事,今后就不必来宫里了。”
“是。”少女乖巧的答道,转而问夏谦,“夏大人可知二公主在哪处?”
“二公主今日未去过大殿,其他就不知了。”
“哦!那施施先去一步啦。”
年老爷还想张口说些什么,少女早就一溜烟没影儿了,他只得对着孙女离去的方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踏上进宫的马车。
布塔王宫三面环水,正门一侧临着街市,穿过正门,通过两道城门,前方一池碧波环山,绕过山水,便是太和前殿,那是进宫必歇之地。
年老爷的随从卸下兵器,撤回车马,一干人等小坐片刻,待通报进宫。出了前殿,一片开阔,正前方巍峨矗立着金瓦红漆的大殿——太和正殿。年老爷遥遥觐见,便随夏谦折向西,先是通过一个大花园,然后踏上石子径,小径越走越窄,尽头又豁然开朗起来,前方又有左右西东两条土路,夏谦一行人去往右边下榻处。年老爷扭头看向西边那条路,远远便望见一座高塔直逼青天,这就是布塔王宫最高一处——通天塔。冬日的阳光照在塔身上,反射出金灿灿的光芒。
此时,一位仙子般出尘的美丽女子正在塔顶云端俯视人间。女子一双月牙儿眼眸,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微风拂过她的发丝,她将落至面颊的一绺乌发拨至耳后,耳上的玉环微微颤动,在阳光下显出温润的光泽。
女子从塔顶窗口探出头,看向横坐在另一扇窗口上的同伴,朱唇轻启:“近日,宫中事儿突然多了,王兄一去十年,却突然被召回宫来,接着乌兰国使者以献宝为名来访,献宝之人竟是乌兰国郢王殿下,再加上竺将军频繁出入王宫,月儿,我有些不安,父王一定有事隐瞒了我,我想探个究竟。”
那个被唤作“月儿”的女孩儿答道:“我好像听说乌兰有与我国联姻的意思,这次献宝莫非是送彩礼来着?”
“是真的?你听谁说的?”
“你妹妹啰,我和她又结了梁子。昨晚我无意间撞到她在对自己的婢女大发脾气,一个不小心就听了这消息,这个小公主一口咬定我偷听她们讲话,纠缠了我半天。”
“那你没事吧,是我不好,因我和她的关系,连累到你。”
“涟妃,这不怪你,你处处都让着三公主,待她无愧。反正她做什么我都无所谓,她找我麻烦,我哪次吃过亏?”
“你这次将她怎样了?”聿涟妃问道,心里既担心新月和聿宁心会越闹越僵,但又欣慰新月每次都能很好的保护她自己。
新月看出了聿涟妃的心思,笑道:“你就不用担心,我以后绕着她宫殿走就是了,王宫的这些事儿与我无关,我来这里是和你说玉环之事的。”
“是有什么发现?”
“嗯。另一只玉环在宫里。”
“啊?我们找它甚久,未曾想就在眼前?”
“对,就在怡莲苑。”新月从窗口跳下来,道,“我得再去一趟那里,若无变数,我们今晚行动。”
“好,你先去吧。”聿涟妃点点头,又道,“对了,今日厨房做了酒酿圆子,我叫他们多做了些。”
“所以我吃了两碗。”
“你已经吃了啊。”聿涟妃笑道,粉嫩面颊上显出浅浅酒窝。
“嗯,谢谢你。”
新月踩着一阶阶木质楼坎消失在转角,行至阴凉又静谧的石楼层。这时,一阵“踏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年施施轻快地走过来。
“新月儿!”
“方才二公主还和我说到你,这会子你就来了。”
年施施眼里眉梢都是笑,圆圆的眼眸忽闪忽闪的,挽上新月的胳膊。
“新月儿,爷爷总算放我出来了!这次我带了不少好玩意儿给你和二公主,还有几对从外商手里竞价来的玉耳环。”
若是以往,新月会立刻追着施施,从她所有的宝贝中挑出自己最中意的,然后送给身边的人,比如涟妃一直戴着的那对耳环。在年施施眼里,新月不在意服饰、妆容,却只对耳环情有独钟,尤其是玉耳环。
不过这次,新月道:“你先拿去给公主挑,我早饭吃多撑着了,想走走,待会儿见了。”
“好,那我上去啰。”年施施挥手,转身上楼了。
施施是个可爱的女孩儿。因“年织纺”与王宫常年的交易往来,施施自小就跟随长辈们进出宫门,于是认识了与自己年龄相仿的聿涟妃,两人比姐妹还亲。而这年施施本是个调皮的,聿涟妃在宫中未曾见他人这样有趣,见了她便格外喜欢,所以对她的各种礼仪不周全之处概不拘束,宫里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追究。谁不知道,王最宠爱二公主,凡事,二公主高兴就好。
出了瞭望塔,新月踏上碎石子铺成的窄径。
年家开的是布塔国远近闻名的布庄,布庄的“御衣坊”专供给宫里人,每月都会有几批上好的成衣运进王宫,新月身上这件绒毛里子狐皮袄也是出自“御衣坊”。
碎石路尽头左右通向不同方向,新月右转,踏上一条土路。
“通天塔”几乎处在整个王宫最西边,它是布塔国最高的塔楼,从上可以俯瞰整个宫殿,乃至宫外街巷。新月听说这座塔屹立在那里已有十一年,宫里人极少来此,所以渐变为一个地标性的建筑,还成了二公主和她朋友们的活动基地。
新月沿着小路走着,经过几个岔口,其中一条小径通向密诏小屋。所谓“密诏小屋”是新月起的名字,因为这个不起眼的矮房子根本没名字,一直以来也只见竺将军与聿肃王进出过。
竺将军就是当年威震八方的大将军竺斌的独子竺信。竺信,字桯风,弱冠之年已气度不凡,武艺超群,而当年在聿涟妃生日宴会上一口气挥毫诗文十九首又让他“文名鹊起”,随后民间文人纷纷效仿其风格写文作画,此风后被归为“听风派”。传言道,“文公斗酒诗九百,武将治军安生民,乃竺公子一人。”
新月有幸亲耳听闻竺信吟唱过一首他自己的曲,那一刻她发觉,乐曲是人类最有价值的发明,这是能使人与人之间再没有间隔的伟大创造。只是,新月和竺信从未有过交集,他是国之骄子,新月只能远远望着罢了。
侧向东,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左手边一条小径走进去便是专为进宫办事的臣民而建的房屋,年施施今晚会跟随“年织坊”一众人住进去。
继续前行,通过一道碎石路,穿过西亭苑,便到了王宫中心地。正位是聿肃王早朝以及晚议的“太和正殿”,左侧是处理政事的“勤政殿”,右侧是一个大厅,名为“九华厅”,为宴待贵宾之地。
新月未作停留,往东宫去。东边的小径较西边开阔许多,路边种着各色花草,不过,新月也没心情流连其中,她所思所想都是“怡莲苑”中“月影湖”里会有的一件东西,一件关乎新月使命的灵物——玉环。
她蛰伏王宫十一年,便是为了传说中的玉连环。当年,乌兰国王宫大乱,玉连环一分为二,不知去向。新月的任务就是找到它们。而其中一只已戴在了聿涟妃耳朵上。另一只,新月一直在寻找,没想到,兜兜转转,它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么久了,她新月终于要完成使命了吗?
前面右转就是“怡莲苑”,新月居然紧张起来,胃有些绞痛。
转角——
一道划破空气的“嘶嘶”声直逼新月面门,新月本能地往后急退,随即一个身影忽至,比新月的速度更快,截下了一只利器。
有惊无险。
新月回过神来,看向前方,就见聿宁心等一众人站在不远处。那发出暗器之人不是聿宁心又是谁?新月脑门儿一阵怒火,而聿宁心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只向着这边喊道:“王兄,这招我闹着玩儿的,不算数,咱们正经再比试一次!”
那人回道:“好。你若能赢我,‘龙纹盏’就给你。若是输了,你那坛‘千红醉’可就归我了。”
“我怎么会输!”
新月默默翻了翻白眼。
龙纹盏是先王传下来的宝物,太子聿诸璜回宫那日,聿肃王将它赐予他。聿诸璜竟随意拿这宝贝做赌注,而且还是和区区一坛酒等量相较,若让聿肃王知道,岂不气死。
新月瞧了眼身旁之人,她小时候和太子打过交道,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她好像也认不出这个人了。
她不想待在这儿,匆忙前行。
“给我站住!”聿宁心突然叱喝,转而又对聿诸璜道,“王兄先等等,待我收拾完一个没有规矩的奴婢。来人!”从聿宁心身边随从中走出一名身形敦实的侍卫,跳至新月身旁。
只听聿宁心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见到太子和本公主在此还不行礼,宫里的奴婢是没人管了吗?孙翼,叫她跪下。”聿宁心说完,那孙翼抬起腿就要朝新月的腿肚子踢去。新月心里一惊,看来聿宁心是记了昨天的“仇”,只是今日,她不能闹大事情,也不能受伤。这样思量着,也只是一念之间,她“扑通”一下跪倒在聿诸璜脚边。
“三公主请恕罪,奴才大病初愈,方又被一支袖箭吓破了胆,眼睛花了,没看清太子和公主就在眼前,奴才有罪,奴才这就给太子、三公主磕头。”
聿宁心冷笑一声,道:“新月,当我第一天认识你?一支袖箭能吓到你?你眼里有没有尊卑贵贱我难道不知道?不守规矩就是不守规矩,生个病就能把自己当成公主吗?今日,我必须好好规范规范你这等奴婢。孙翼,还愣着做什么?掌嘴五十!”
看来,这聿宁心是抓住机会不摆休了。新月心里斟酌着,克制住想和她硬碰硬的冲动。掌嘴总要强过被踢断腿,但是看聿宁心这架势,不将自己打晕过去不罢休。她不能就这么给打了。
“三公主,还请给奴才一个机会,听奴才一言。奴才现在是带病之躯,二公主怜悯,这才让奴才来花园走走,谁知闹出这样大的事情来,一则辜负了二公主一片好心,二则也不知会不会传到乌兰国使者那里,让贵客误以为咱们宫里尽是我这般不守规矩的,失了大王陛下的体面。奴才知错,求您暂且饶了奴才这一次,待奴才病好了,亲自去宁心宫领罪。”拆了你宁心宫。
“唔,听起来很有道理,也是个不错的解决办法。”聿诸璜终于开了金口。新月不知他是解围还是调侃。
“王兄,不可被这贱婢的话迷惑,你有所不知,这个贱婢平日就不知礼数,再不教训教训,别说我,恐怕连王兄她也不放在眼里了。”
新月气得牙痒痒,心里念道:聿诸璜……聿今城啊,也不知这次能不能指望你,就算十年没见,也应该会给涟妃一点儿面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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