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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1 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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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时久违地下了一场新雨,似是要将最后一丝夜色也洗净。

三皇子叛乱逼宫, 先帝猝然崩殂, 六皇子即将登位。

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快到京城的百姓只不过在一夜之间,就发现天彻彻底底地变了。久久盘桓的风云终于落定,数十年纠葛的朝局,云雾拨散后,终于露出初升红日的一线照光。

比起在街头巷尾议论着下一位新帝过往政绩、满怀希望期待着未来生活会更好的百姓而言, 宫中人则更加忙碌, 几乎到了脚不沾地焦头烂额的局面。

毁坏的宫门已经派人前去加速修缮, 宫中边准备着白事, 边还得准备登基大典。不过只是短短一夜,上一任帝王在侍从心中留下的记忆便如风中扬沙一般,渐而消散。在适时的时候依旧有适时的眼泪, 只是泪痕还未干,便得急忙在马上就要脱离六皇子身份的那人面前讨个眼缘,博个恩宠。

宫中一茬一茬的春红谢去, 会有更多的林花取次开放。宫人是最无情的, 长情的早已泥销白骨。活下来,成为人上人,比什么都重要。

尘埃落定,邀宠献媚的人数不知凡几, 凡是沈惊鹤眼见之人, 无不争相涌过来讨好他。他却只是面色淡淡一挥手, 无需开口,雪岚青竹般的冷冽气质便叫人收了心思不敢亵渎,呐呐地弯腰退了。

万众瞩目千般荣耀的六皇子不在先帝灵前,也不在祭坛祖庙,谁也不知道他在哪。

唯有长乐宫壁上悬着的那副花鸟画知道。

沈惊鹤一个人坐在长乐宫的正堂内,手指描摹勾勒着画上怒放牡丹的花瓣,静静听着窗外拂过的沙沙风声。

他一直有托德全遣人来打扫长乐宫,故虽然宫殿空落已久,却依旧不染纤尘,窗明几净,瓶内插着的海棠花娇艳欲滴,仿佛再坐上片刻,便有一个冷艳傲然可又待他如亲子的宫装妇人款款打起帘子,面露惊喜地望他。

“惊鹤……”

沈惊鹤几乎要跳起来,可是当他慌促站起身时,才哑然发现这只不过是自己脑中幻觉的声音。

不在了,斯人已逝,终究是不在了。

他又站了半晌,才模模糊糊叹口气,将宫门轻轻掩上。

“母后。”沈惊鹤抬眼看着长乐宫的牌匾,在阳光映射下闪着金光,心中默念,“那我走了。”

回去的路上碰到两个面生的宫女,一见到他就慌忙恭敬地跪下问安。沈惊鹤摆手让她们起来,没多看,继续沿着来路默不作声走着。

一切终于来到了最好的结局,沈惊鹤却发现自己心中并没有想象那般开心。

梁延。

沈惊鹤脚步一顿,眼眶无端有些发涩。

他从看到梁延那时的眼神开始,心中便不知为何有些慌乱。他试图拨开人群前去站到梁延身旁,一如以往每一次那般,可当他好不容易终于摆脱群臣的纠缠后,廊柱旁那个高大英挺的身影却不知何时已失去了踪迹。

沈惊鹤执着得近乎执拗地继续寻找着,可梁延却总多次避而不见,全无踪影。一天一夜,他们连面都没碰上一次。

这算什么——这又算什么呢?

沈惊鹤从没有感到这么无力与疲惫过,以往无论面对着怎样的生死一线,他总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可是,在面对梁延,在面对这个世上最能牵动自己整颗心的梁延时,他却患得患失,变得不再像自己。

就算……就算你不再喜欢我。沈惊鹤光是想到这里,心口便不可抑止地揪起疼痛,但他仍咬咬牙朝宫门义无反顾地飞奔——我也要站在你的面前,当面说个清楚、问个明白!

将军府高大的重门沉默闭着,门口的两个侍卫见到胸口起伏着喘气的来者时,半是尴尬半是犹豫地挠着头,低声开口。

“殿下……梁将军现在不在府中。若不是什么要事,属下可代为转达口谕。”

“不在?”沈惊鹤冷笑一声,一脚将府门重重踹开,“好,那我就在府里等着。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时候离开!”

“殿下!”

侍卫阻拦未及,也不敢真上手拦着,只好眼睁睁看着沈惊鹤强行闯入将军府,一路朝着后院头也不回寻去。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闷不吭声低下了头。

将军,属下们尽力了。您还是自求多福吧。

沈惊鹤刚闯进府里的时候,还是飞奔着朝里头跑去。等到越来越接近后院时,却不由得开始由跑变走,步子也越来越慢。到最后,竟是近乡情怯似的停下了脚步。

他愣愣站在后院的院门前,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秒,两秒,身后忽然传来迟疑的脚步声。停顿了一瞬,又慢慢向他坚定地靠近。

沈惊鹤忽然觉得心中无可救药地漫上了滔天委屈,他鼻子有些发酸,突然便什么也不想管不想问了,甩了袖子,头也不回地要朝另一个方向走远。

身后那人却一下子忽然慌了,不管不顾地冲上前,一把从身后将他紧紧搂在怀中。

沈惊鹤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再次落入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不必回头,鼻尖萦绕的冷冽气息就已让一颗心酸酸软软泡得发胀。他挣了挣,没挣开,手指搭在腰间那双有力的臂膀上,用力嵌住。

“你放开。”鼻音浓重。

腰间的手臂明显又紧了紧,但在下一次心跳之前,又已缓缓无力地松开,垂落。

沈惊鹤转过身,看身前高大沉默刻意避开他眼神的男人。恨他抱自己,又恨他不抱自己。恨自己叫他放开,又恨他当真把自己放开。

“梁延,你到底什么意思!”

眼前人沉默半晌,低头退开两步,行礼:“还未恭贺新帝登基,得偿所愿。”

沈惊鹤心中像被什么闷闷堵住,气恼得几乎要哆嗦起来,可眼眶偏又热得发酸。

“……这不是我们一直以来所努力的么?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说话——”

未尽的话语戛然而止,袭来覆上的温热唇瓣封住了话声,也吻去了顺着脸颊流下的咸涩泪水。沈惊鹤怔了一怔,随即发狠似的啃咬着男人的薄唇,咬破见了血也不松口。梁延却像没察觉到半分疼痛,舌尖依旧温柔描绘着唇形,将血珠混着泪珠一并卷刮走,和着无尽的爱意吞咽入喉,忠诚而缱绻。

一吻毕,分开的唇齿牵出细长暧昧的银丝。沈惊鹤红着眼眶,不避不让地直勾勾盯着梁延。

梁延深黑的眼底泛上懊悔与疼惜,如对待易碎的珍宝那般,轻轻将人小心翼翼拥住:“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现在很害怕,前所未有的心慌。”

他后悔了,彻彻底底后悔了。光是看着沈惊鹤微红的眼角,无以复加的心痛便几乎要夺走自己全部呼吸。他捧在心尖上的人,用尽生命爱着的人,明明想保护他不受任何风雪,却让他因为自己强作的冷淡而受伤……

“对不起,鹤儿。”梁延闭上眼,在怀中人鬓边珍而视之地印上一吻。

轻柔的亲吻一触即离,沈惊鹤抓紧他胸前衣襟,努力抬起头望他:“你是担心我当了皇帝,我们的关系便回不到从前?”

梁延沉默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浅浅的苦涩,很快又被压下无处寻觅。

“这不是担心,而是必然。君臣之礼暂且不论,便是历朝历代的皇帝,扩充后宫,绵延皇嗣,谁人可曾避免……”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沈惊鹤松了口气,仰起脸,浅浅笑意似三春暖阳,“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了呢。”

“不喜欢你?”

梁延哑声,忽然伸手捧起沈惊鹤的脸,俯身将额头与他紧紧相抵,一双深黑的眸子一瞬不瞬深深望去。

“我的整颗心早早地就掏给你了……便是你不要了,扔在泥水里踩上几脚,我也收不回来了。只能拾起来拍拍尘土,再小心翼翼捧到你面前,只想着,你什么时候再看上一眼。”

近在咫尺的眼眸里是此生不换的深情,沈惊鹤对上这双满满都是自己倒影的眼睛,鼻酸得只能怔怔唤出他的名字。

“梁延……”

梁延英俊的面容勾起一抹淡笑,嘴唇顺势往前凑了凑,又在沈惊鹤的唇瓣上轻轻落下一吻。

“你莫担心,我也只是一时迷怔了,你心愿得偿,我比谁都高兴……大典后你成了皇帝,只要信我,我就日日夜夜守着你,哪儿都不去。”

沈惊鹤含着泪微笑:“我不当皇帝了。”

“——什么?”梁延惊愕。

眼前人却笑得更欢。

“你忘了?我一早就说过,我之所以去争,不是为了那把龙椅,只是为了能够活下去。如今尘埃落定,我也终于可以安心离去,过我的逍遥日子了。”

指尖悄悄寻上垂着的黑色衣摆,牵住微微一晃。

“当然……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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