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番外（8）（1/2）
日落之后，深宫之内，雕梁画栋，朱纱垂地，长乐殿中灯火通明，往昔来往于此的多是韶华正艳的美貌宫女，如今却是一队一队披挂整齐的的禁卫军兵卒。
“副统领！”殿前军左司戟郎将宋平云身披鱼鳞纹扎甲，腰带雁翎刀，腰束锦云带，足踏银纹靴，一把摘下以赤金雕铸着咆哮虎首的头盔，“长宫室、地面、宫人俱已经翻过一遍，并无异样。”
面前人闻声转过身来，他年方三十余岁，亦是一身鱼鳞扎甲，只是腰佩虎首重剑，足踏金海潮纹样武官靴，做禁军中高级统领打扮，那虞朝皇室近卫自西南沿用至今的虎啸头盔被他抱在手中，正是御林军副统领端木翟，斩钉截铁道，“接着搜，搜到为止！”
“这——”司戟郎将原想说长已经被掘地三尺，室内青砖被撬开，地上已经连一把椅子都放不下，长主位嘉昭仪，年初刚刚受封，以皇帝一向独宠中宫，对后宫冷淡来看，已经是圣眷甚隆，嘉昭仪方才就闹着要来御前申诉，此刻怕是已经面了圣了。
“奉诏行事，听不懂吗！”端木翟见部下面现犹疑之色，厉声喝道，手上一指殿门前阶下，“张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
司戟郎将被他喝的暗中一抖，顺着他手指指处看去，只见玉阶之下，重重铁甲军士环绕之间的地面上，停着一方无顶雕花小肩辇，他不由觉得眼熟，再看辇边并无看顾的宫人，辇上一块白布，罩着什么东西，暗暗天色下还能看出四肢手脚，隐约是个人形。
他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背脊生寒——
——那顶雕花小肩辇，细看之下，可不是嘉昭仪方才出行时乘的吗？那上面的岂不是——
“嘉昭仪方才面圣言行有失，陛下下旨赐死，刚刚才勒断了气。”
端木翟冷肃道，“你、你们，抬着这辇回去，接着搜，哪宫主子敢阻拦，就让她们看看嘉昭仪的下场！”
“——搜出巫蛊为止！这是上谕！”
“是！”御林军将士轰然而应，司戟郎将看着白布，恰逢一阵阴风吹过，揭开白布一角，露出一只白嫩的手来。
芊芊玉手，又白又腻，肤如凝脂，指甲上涂着蔻丹，雪地落红梅似的，让人看着就想握在掌中把玩，腕上还戴着两只镯子，一珊瑚一翡翠，翡翠凝绿，珊瑚浓红，衬的整只手像是玉雕一样，
那手上，小指上两寸长一截指甲，生生折断在肉里，想是临死苦苦挣扎时拗断，沥沥鲜血还没干，点点滴滴落在白布上，一片点滴猩红。
“副统领，真的要搜到找到巫蛊为止？”端木翟族弟也在御林军中任职，此刻正执剑护卫在他身后，眼见一队御林军训练有素的抬起那盛着犹温的死尸的肩辇行去，不由上前一步低声询问，“那若是……”
“若是什么？”端木翟立刻打断他，压低了嗓子，“陛下说有巫蛊就是有！昨晚你也亲眼看见了！”
话音落，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打了个寒颤。
一片黑暗的殿中，熊熊的火炬光华下， 站着一个蓝衣孩子的身影，身子削瘦挺拔，像是一节杨柳，一束竹枝，一双白生生秀长而骨节精致的手上，捧着一个眉目鲜活的头颅，发如墨，唇如沾了血一般艳，纤细秀长的一弯眉飞入鬓角，长眉下的桃花眼神光潋滟，摄人心魄，那张脸美的如同九天神女一般，睫羽轻动便有楚楚可怜之态，多看一眼都仿佛能把人神魂勾去——
——可这绝艳的美态不长在美人身上，火光下众御林军一眼看去，只见面前站着的竟然是个没有头颅的蓝衣人！那一张绝美的面容，是被他捧在手上的头颅！那颅面上眼珠转动，睫羽轻颤，红唇微动，本是美色当前，这下全变作毛骨悚然的恐怖——那被齐颈斩下的 人头竟然是活生生的，仿佛还能张口说话！
火光晃动，照着那红唇微微开合，茶花花瓣似的唇轻启，露出一点点玉色的贝齿，端木翟看的无比清楚，却宁可什么都没看见。
“昨晚……那……首级……好像是要说什么？”端木翟的族弟，那个披甲带剑头戴虎啸盔的年轻人，从回忆里回神，鼓足了勇气才把一句话说完，声音被头盔所阻，又闷又低，几乎是听不见。
“不要再提。”端木翟稍一回想，一身冷汗涔涔流出，“想和裴统领牢里作伴吗？当今之计，唯有依令行事，不出差错！六宫封锁，前朝那些人留在宫里的眼线该急疯了，你这就传令九门守将，严加戒备，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
“是！”年轻人叉手躬身应道，正转身要走，被端木翟叫住，他面如沉水，停了片刻，才近前低声交代，“阿弟，小心行事。如我所料不错，搜查六宫只是开始，很快就有很多人会死，包括禁卫军中，这也是你的机会，懂吗？”
“什……是！”年轻人闻言惊骇，顾及身在禁宫之内，才强压下惊呼，强作不动声色，端木翟神色冷凝，不为所动，继续交代：“如果事态恶化，牵连到你，立刻遣人出城，去京郊大营求殿帅救命，明白吗？那时普天之下，除她之外恐怕无人能劝阻陛下。”
“是！”年轻人抬头深深望向端木翟一眼，低声道，“阿兄小心！”“去吧！”端木翟一颔首，斩钉截铁的结束了这短短的嘱托。看着年轻人领命疾行而去，他觉得心中突突直跳，难以自抑的一发深思——
新朝立国不过十年，宫室之内竟然就生出了鬼魅，行事如此猖獗无忌，不是吉兆，如果传扬出去，恐怕会生出虞失天命，故生阴秽的传言，后果不堪设想！而御林军统领忠心护主，一意诛杀邪秽，竟然因鬼魅获罪入狱，不仅仅使禁军中人人自危，更让人不由不多想——裴统领可是裴太傅的侄儿，裴家自建国那日起，就是明明白白的太子党。如今皇帝虽不曾明言针对太子，但圣谕搜查巫蛊，所谓巫蛊，不过是那被皇帝召见的赤松道人上下嘴皮一碰说有，如此大张旗鼓的搜查，若是搜不出来，真不知要如何收场……到时怕只能寄希望于殿帅力挽狂澜，劝服帝心，拨乱反正——可是她刘梦微身为开国功臣，爵封九江亭侯，功成身退在即，真会愿意为了一点看不见摸不着的情义，再来以身犯险，淌入这摊浑水吗？
何况……端木翟目光一寒，想昨夜火光之下，那无头尸手中一颗人头，妍美动人的双唇间轻轻颤动，无声的吐出一个名字，彼时皇帝竟要伸手揽那鬼魅芊瘦的一节腰肢，自然不曾注意，端木翟方挨了裴寄一刀柄，却是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杨靖，有……”
端木翟通唇语，后来回想，确认无疑那美貌人头是如此说的。
杨靖？杨靖？那可是上讳啊！无怪陛下如此反应，那鬼魅莫不是皇帝故人魂兮归来？乃至下令搜查巫蛊，根本就不是为了鬼魂惊扰，而是怕宫中有东西伤及故人神魂！
端木翟越想越心惊，此时方才记起那火光下，白生生掌中，颅面上的一双桃花眼，
那双眼睛在火光下熠熠生光，眼中如有一潭春水，在光影下依依轻晃，说不清的深情款款，道不明的忧心如灼。
甚至有一抹凄厉哀伤之色，如霜上血痕，雪地落梅，清晰可辨，美玉之瑕，观之销魂蚀骨，勾人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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