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2)
中午方才与自家夫人互戳肺管子似的“吵”完一场,杨思平草草收拾了心中千头万绪,连把午饭补上的功夫都没有就策马奔到了城外大营,盯着裴安国领着一众幕僚,温好雨带着一干将领处置战后诸般事宜,再分赏军中有功之人,抚恤阵亡将士,待慎之又慎的将色水一战始末详情写成奏表与请功的文书一起封妥送往京师时,已是暮色四合。
温好雨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可惦记,裴安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杨思平心知回家也绝没好脸色可看,但依然是牵肠挂肚。
当然他这会儿牵挂的不是恨不能一剑捅死他的张雪桐。
天光渐沉,四野中栀子花放香,将军府的屋脊是天幕下黑沉沉的一道影子,一盏明亮的灯火在阴影中灼灼的亮着,远看像萤火虫,近些看像一只温柔的殷殷盼望的眼睛。
杨思平骑在马上远远一眼望见那灯火,就觉得头也不疼了,心气也平和了,连从早到晚这一天被强行忽略的饥饿感也生动鲜活了起来。
他勒了勒马缰,把来去如风的军马勒成了慢悠悠的闲庭信步。马蹄铁敲在青石板上声声响着,在夜色里像一支悠远又温情的歌谣。
家事国事,要事闲事,这世上永远有千头万绪的繁忙与凶险,得意与失意,但无论奔忙到哪儿,在天涯海角也知道有那么一个家里,有这么一个人会在夜晚点着一盏灯等着他回来。
……所以哪怕有千万不可说的艰辛与不易,只要有这一盏灯火照着,也足以慰平生了。
“将军?可有什么不对?”亲兵不知日理万机,从来来去匆匆只恨战马不长翅膀的将军为何突然放缓了马速,杨思平本纵马在前,他一勒马,身后整队的亲兵卫队纷纷急急拉住马缰,原本和风细雨的马蹄声渐渐成了疾风骤雨,卫队长踢着马腹向前几步,向杨思平问道。
杨思平没有立即回答,他眼望着那视野中慢慢变得清晰的灯火,橘色的光映在铁色的眼眸中,突然他抬了抬手,“绕路,走偏门。”顺便一瞥身后的卫队,半开玩笑的道,“动静轻点儿,别惊着我女儿。”
西南夏夜清凉,但蚊虫不少,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在门前站了片刻,手臂和腿上已经红了一片,可她咬了咬牙,依旧挺直了脊背站在府门前,提着她那盏风中晃晃悠悠的灯。
她年纪小,可是异常倔强,侍女和婆子劝不住她,取来艾叶在她身边点了,指望多少能驱走点蚊虫,别把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叮的太惨。
小姑娘撅着小嘴提着她的灯,眼望着远处渐渐模糊在夜色里的街道,时有马蹄声驰过,马蹄声一响,她的眼睛就亮上一亮,过一会儿又慢慢黯淡下去。
直到夜色深浓,三步之外看不清人时。
保姆眼见她神色渐渐转为失望,便又上来劝她先回府中等,小姑娘把提灯的把手在小小的指头间捏了又捏,抬头看见侍女与婆子们手忙脚乱的扇着蒲扇替她驱赶蚊虫,心就软了一点,终于慢慢点了点头,眨巴着的眼睛里蒙上淡淡的雾气。
“小姐先回府,让使女们在门口等着,将军一回来马上就报与侬知道,都是一样的呀。”
……怎么会是一样的呢?小姑娘紧紧握住手中的灯,用尽力气忍着不要哭出来,那是她的爹爹,不是别人的爹爹,哪怕爹爹好不容易回家了也忙的顾不上见她……可是在这样的晚上,他回来看到是她在家门口等着他,和看到是不相干的人在等他,二者怎么能是一样的呢?
一个是血浓于水万里咫尺的牵挂,一个是照章办事不痛不痒的平淡,怎么会是一样的呢。
“将军有要紧事要忙,要是天黑前不回府怕是要半夜才能回来,小姐要等一等也无妨,奴婢给小姐热一碗赤豆元宵,侬边吃边等,好伐?”保姆牵着小姑娘的小手走过重重院落,小姑娘手里的灯晃晃悠悠的跟着她们照了一路。
小姑娘“嗯”了声,“那把爹爹的饭也摆到我房里,。这小姑娘有些腼腆,说话时声音又轻又软,甜丝丝的。当初将军不知为何特意不远万里为她找了个江南来的保姆,平时和她说话都是一口迥异于西南口音的金陵腔调。传言高门大户的孩子年幼时口音往往不是随了父母而是随乳娘,只因为父母不能常见,乳娘却常伴身边耳濡目染,甚至还有人年长后要专门纠正方能言谈儒雅。然而她说起话来,仿佛没受任何影响,虽然嗲了一些,甜糯了一些,仍然是分明清晰的带西南特色的官话。
转眼行至她的闺房门前,小女孩怕黑,屋内烛火点的早,保姆接过她掌中的灯,为她推开了门,随意往屋里一瞥,突然一声惊叫。
室内一片明亮,杨思平卸了甲衣正襟危坐在屋内,解下的佩剑正摆在手边。
他的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铁色眼睛微微弯起,好整以暇的看向门外。
小女孩骤然看见他,瞪大了眼睛,像是看见了美梦成真一般恍惚了一刹那,险些被门口绊倒,踉跄着清醒过来,一声小小的惊呼,扑过来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哎,当心摔着。”杨思平笑眯眯的伸手抱住扑过来的香喷喷热乎乎的小棉袄,站起身拎着她转了个圈,“我的儿,想不想你爹?”
“想!想的要命!”小姑娘小小的手指头扒拉住他的手臂,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好不容易回家的父亲,看不够似的看了又看,随即一低头想起了什么,飞速的摇起了小脑袋,“不想了!爹爹总吓唬我。”
杨思平把她抱到凳子上,让她踩着凳子站着,这样他即使不弯腰小女孩也能抬头看清他的脸。他捧着小姑娘那几个月不见的小脸在灯下左看看右看看,伸手去捏她脸上嘟嘟的嫩肉,“脸上全是肉,看来是不想我。”又架着孩子的咯吱窝把她提起来掂了掂,“不错,长分量了!”小姑娘在他怀里一面吱吱笑着一面听他胡话般的闲扯,“你爹在外面九死一生才回来,心里就惦记着一个小宝贝,可这个小宝贝不仅不惦记我,还趁我不在胡吃海喝多长了几两肉,念念,你爹伤心坏了!”
小姑娘闻言还是咯咯的笑着,她还太小了,听不懂父亲轻描淡写的那句“九死一生”并非虚言,而这样别后的重逢实在太过难得,她高兴的像是身处一个醒不过来的美梦里一样,把苦等等不到父亲的失望,骤然看见父亲的惊异,还有他种种的戏言全都抛在了脑后,满心欢喜的踮起脚尖,在杨思平脸上“吧唧”一声,重重的亲了一下。
杨思平一把将她搂到怀里,小女孩隔着衣服听到了他一下一下沉稳的心跳声,杨思平无声的抚摸她的发顶,舍不得放开手。
先前退出去的保姆带着使女们回来了,轻手轻脚的张罗出了一桌子的饭菜,杨思平示意她们离开,单手把女儿托在怀里,把剑挂到了墙壁上,带着女儿坐到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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