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2/2)
眼前的屋子还是最早以前瓦顶房,遇上刮风还得找重物压着,以免被风吹走房顶。
低矮的两层楼,二楼低得连门像是个摆设,攀个梯子就能上去。
不过也不会有人来这样的房子偷东西,一看就知道这户人家穷的很。
纪澜生想起自己在红枫市的家,门高狗大,装修豪华,不说室内装潢,就连家里的游泳池都比眼前房子的总体还要大上好几倍。
来这里之前,他从没想象过,世界上有人住在这样岌岌可危的房子里。
他站在门口站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火车上的时候,便一直想起雨夜里女孩的脸,现在也是。
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咽下一口艰涩的唾沫。
他鼓起莫大勇气般,伸手在那扇老旧得有些合不拢的木门上敲了敲。
一下,两下,没有人回应。
……是没人在家吗?
忽地有口音很重的中年妇女在他身后问:“……你是?”
纪澜生回过头,是个身材不高的中年妇女。
她常年在地里忙活,皮肤被晒得黝黑,脸上布满干涸的细纹,整个人都干瘪瘪的,像一根脱了水的茄子,明明才四十出头,头发却已白了一大半。
何玉芬奇怪地打量面前这个高高大大的男生,虽然他有些连日路途奔波的疲惫,衣服和裤子也都脏兮兮的,但他的气质摆在那里,实在不像这个地方的人。
何况村子就这么大,有几个年轻人她清楚得很。
村子里大部分像他这个年龄的男生,要么幸运地考上了大学,要么早早辍学去了外面的城市打工,怎么会突然有人找上门来?
纪澜生顿了顿,问:“……你是,苏含的妈妈?”
何玉芬刚从地里拔完胡萝卜,满手都是泥巴。她接水搓着指甲缝里的泥灰,听到自己女儿的名字,有点奇怪地抬头:
“你认识我们家含含?”
“嗯……我姓纪,叫纪澜生。”
“……姓纪?”何玉芬想了想,马上反应过来,“啊,你是纪老爷子的孩子?”
纪澜生点点头。
“你来找小含吗?”何玉芬说,“小含现在学校开学了,不在家里。”
“我知道。”纪澜生说。见何玉芬弯腰吃力地去搬三轮车上那几筐沉甸甸的胡萝卜,忙上前接过:
“我帮你。”
纪澜生帮何玉芬把三轮车里的东西都搬到屋子里,直起身来的时候,脑袋竟哐当一下撞上了屋内正中央的吊灯。
他抬头望了望,才发现这房子天花板很矮,几乎伸直双臂便能摸到。他偏偏又生得高,一进去就感觉压迫感很重,说是两层高,其实二楼就是个隔断出来的夹层,给孩子做房间的。
二楼房间的门关着,门口挂着一只兔子公仔,有些时间了,原本兔子白白的毛显得灰灰的。
“饿了,你先坐会儿,阿姨去给你弄吃的。”
何玉芬没多问纪澜生来他们家干吗,老苏去世后,他们家受了纪家很多照顾,既然是纪家的孩子,来了她必然要好好招待的。
纪澜生指了指二楼,随口问:“那是苏含的房间吗?”
“是啊。”何玉芬说,“不过现在俩孩子都不在家,晚上你就睡那屋。”
自从苏澈也留校住宿后,家里就何玉芬一个人,吃的也很随意,大多是自己种的蔬果瓜菜,她怕纪澜生吃不惯乡下的东西,又转身去屋子后边的鸡窝提了只肥鸡回来。
灶台很老,用石砖堆的,没有煤气,也没有天然气,用的还是最原始的烧柴方法。
一生火,满屋子都是烟。
纪澜生说要去帮忙,但何玉芬发现这个大男孩笨拙得连洗菜都不会,分不清菜叶哪个是好哪个是坏的,让他把坏的擀了,他直接就把菜拔得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杆子。
何玉芬索性让纪澜生在外面搬着小板凳等吃的。
何玉芬手脚很利索,不到半小时便弄好了一桌子菜。
她在围裙上擦着手走出来,不好意思地说:“我们这里不比你家里,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纪澜生夹了块鸡肉放进嘴里,做法很简单,只是放油和酱油干炒过,但毕竟是自家养的走地鸡,肉很结实,吃起来很香。
“……很好吃。”他说。
何玉芬这才放心地笑了笑,“好吃就好,好吃就好。”
说着又往他碗里多夹了几块,“多吃点,啊。”
纪澜生已经三天没吃过正餐了,其实肚子早就空了,这会儿看见桌子上一碟碟热腾腾刚做好的菜,哪怕大多是些简单的素菜,还是被他一扫而空。
何玉芬还烤了番薯,从灶台下边挖出来,外皮被烤的黑黑焦焦的,看着卖相不佳,但剥开里面的肉是红心的,冒着白腾腾的热气,很香。
“趁热吃。”何玉芬说。
纪澜生接过,还很烫,在手里来回抛滚了两下。他看着这只番薯,忽地想起小时候第一次遇见苏含时的模样。
她那时也是土土的,穿着灰扑扑的裙子,手里抱着两袋番薯,说是带给他们家的特产。
当时他不以为然,他当然不会去吃这种廉价的粗粮,要不是苏含,他都还不知道番薯是什么。
他甚至还很过分地将她关在门外,说她又脏又土,不让她进自己的家。
现在不知怎么的,竟觉得手里这块番薯格外珍贵。
纪澜生想着想着唇角便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何玉芬见他对着一块番薯痴笑,奇怪问:“怎么了?”
纪澜生摇摇头,“没什么,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吃完饭,纪澜生帮着何玉芬收拾碗碟,纪澜生很努力地去学习如何洗碗,但还是难以避免地摔碎了四个盘子。
换了是自己儿子,何玉芬早就敲爆对方狗头了,好歹这还是纪老爷子的儿子,何玉芬只能默默把纪澜生赶去洗澡,让他早点休息。
纪澜生没带换洗的衣物,何玉芬便上楼翻了几件苏澈的衣服给他,“可能有点小,你先凑合着穿一下。”
洗完澡,他走到二楼,脚下的扶梯已经很旧了,一脚下去木头嘎吱嘎吱地,发出不堪重负的怪叫。
这房子很矮,二楼他是猫腰上去的,稍微伸直一点身子都会撞到头。
房间布置得很简单,家具从房子建起的时候就在用了,至少有几十年,虽然陈旧,但被主人打理得很干净。
窗台上挂着一串三叶草的风铃,夜风一吹,叮叮当当的。
里面靠墙边放着张双层床,下面那层床头摆着可爱的兔子公仔,枕头和床单也是配套的粉色,被主人打理得整整齐齐。
房间墙面贴着她学生时代得过的奖状,满满的,整一面墙都是。
书桌面上用透明胶布粘着几张便利贴,上面有高考倒计时,有小目标,还有她最爱的大学。
那个一看便知出自她手笔的Q版女孩形象,右手握拳,神情认真,头上绑着红布条,旁白文字是——
“苏含,加油!”
纪澜生不觉地弯了弯唇角。
他静静地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奇怪的是,作为一个从小对住宿环境十分挑剔,并且伴随有严重认床习惯的人,在这里,他却没有任何陌生感。
他明明在距离自己的家几千公里以外的地方,这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网络都不通畅,和他以前住的地方相比,黎村偏远得如同另外一个星球。
也许是因为,这是她生活过的地方,每一处角落都有她留下的痕迹,才会让他觉得如此熟悉。
夜晚,纪澜生关掉了灯,安静地躺在她的床上,盖着被子。
隐约的,仿佛还能闻见被子上有她身上清清甜甜的味道。
他侧头望向窗外。
乡下夜晚的天空格外透彻,漫天的繁星,宛如银河般璀璨。
不像城市里,总是灰蒙蒙的。
明明身体很累了,可心跳却快的很,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想的都是她。
纪澜生转过身,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了几圈,唇边不自禁地牵起一抹笑容。,,,,.netwww.xsbiquge.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