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胭脂扣02(1/2)
徐大师仰头看了看天色。
他们来的时候是早上, 太阳逐渐升起,此时已升到正中,日当空。
这样的时间自然是有讲究的。
徐大师很清楚, 自己的长处在卜算而不在驱鬼, 如果真的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少不得要借着正午的烈阳将阴鬼的寄宿之物除去。
是的, 阴鬼。
莫浩初苍白憔悴的模样, 在常人看来大概是饱受一年来的折磨形成, 而如徐大师这样的卜算达人, 却能一眼看出, 其被阴鬼所趁。
和江清不同。
徐大师看的是面相,是命理, 江清却是凭借对气息的敏感。
可说殊途同归。
或许是职业病, 徐大师看一个人时, 首先看的不是容貌或穿着,而是面相——毕竟这是大大方方展示在外, 最容易被看到的部位。
因此他便注意到, 江清的不凡。
这位微微佝偻着身躯的老者脸色苍白地看向别墅的方向, 看向方才岳家姐弟和江清离开的方向,过了许久, 才长长叹了口气。
“抱歉,我接个电话。”
趁着莫妈妈暂时离开,许仙凑近了徐大师,压低了声音道:“师父, 我们走吧?”
徐大师咳了两声:“怎么?”
许仙不忿道:“先前那个小孩那样挤兑我们,这个莫夫人道歉的态度很敷衍——小孩不懂事,她也不懂吗?分明是不信您。”
徐大师心平气和道:“你又没有展现出本领,怎么指望她相信呢?”
许仙小声道:“但……”但师父您可是莫先生千请万请才答应出山的,您本来早已不接这些委托了!
似乎知道小徒弟要说什么,徐大师抬手咳了两声,制止了他,“不过你说得对,我们是该告辞了。”
“……”许仙怔了怔,跃跃欲试道,“然后再等莫先生去请?”
到底是年轻人。
徐大师好笑地摇了摇头。
不够沉稳,有些跳脱,期盼世界对自己刮目相看,期盼看轻自己的人后悔莫及,期盼在足够隆重的场合一举定乾坤。
徐大师缓缓道:“不是你想的原因。”
许仙有点脸红,底气不足地否认:“师父怎么知道我想了什么。”
徐大师没和他纠缠这个话题,而是道:“方才跟着姐弟俩来的那位年轻人,我看不透。”
许仙凝神细听。
这样的情况,以往并非没有遇到过。
接下来,师父就会讲解看不透的原因,比如和国家大势牵扯,比如幼时被高人改命,比如曾有过某种奇遇,可这次却没了下文。
“师父?”许仙疑惑。
“这次,恐怕是真的遇到高人了。”徐大师笑得既是苦涩,又是向往,带着深深的惆怅:“如果是年轻时候,我大概会不服气,会去挑战,中年时会前往请教,可现在太老了,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竟然只想着离开。”
朝闻道,夕可死矣。
可若是朝闻道的入口,却没了探索的时间和精力,夕死之时,该是何等憾恨和不甘?
徐大师发现自己怕了。
“等莫夫人过来,我们就向她告辞吧。”撕心裂肺的咳嗽后,徐大师这样下了结论。
许仙胆战心惊地帮师父轻轻拍着背,到底不甘愿,小心翼翼道:“师父,那人那么年轻,能有多大本事?如果您没有把握,不妨叫上李师兄,虽然……”虽然李师兄很忙,可师父您的事,他当然会有时间,就算他没有,他手下的天师也会有的。
这位李师兄,正是李冠玉的叔叔,天师协会鹰派副会长,李靖。
或许是和托塔李天王一个名字的原因,李靖常年都是一张严肃脸,作为师弟的许仙和他其实不太亲近,但因着年轻人心中的向往,对于位高权重的师兄,许仙一贯是尊敬和仰慕的。
“不用说了。”徐大师摇手,打断了许仙未说完的话,“不要因为这等小事去麻烦他。”
这怎么是小事呢?
关系到面子啊!
许仙动了动嘴,却是道:“师父,您说那人本事大,可他不一定会帮着解决问题啊,先前那位姑娘不是说,他是来看望学长的么?”
徐大师微怔。
倒是忽略了这点。
莫妈妈迎面而来。
徐大师点点头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全,待我问问。”
*
徐大师和他的小徒弟两人,在前者和江清说了几句后,恭恭敬敬告辞离去。徐大师的恭敬发自内心,许仙则只在表面,眼珠子打转的模样一看就不服气,可那又如何?
江清懒得搭理。
一个平庸无趣的凡人而已。
“这是怎么了?”莫妈妈蹙眉,疑惑地看向儿子,“这个徐大师,突然说要跟你学弟说话,然后又说事情很快就会得到解决,这就走了?”
简直莫名其妙。
说好听点叫神神秘秘,说不好听的就是装神弄鬼。
岳宜安自豪脸:“因为江哥哥已经发现关键了哦!今天晚上就可以搞定啦!”大声宣告的小模样,就像是真正有本事的是他一样。
这可能就是脑残粉“与爱豆荣辱与共”的境界吧。
莫妈妈一下没反应过来,有些吃力地理解道:“等等,不是学弟吗……这位是……?”
作为内宅妇女,生了儿子后就没再工作的女人,莫妈妈的反应和理解能力有些慢。
岳映秋挽住莫妈妈的手,柔声解释:“这位是我们请来的大师,一眼就看出浩初的问题,也一眼就看出那位徐大师擅长的是卜算之道。”
莫妈妈喃喃道:“卜算……算命?”
“是啊是啊。”岳宜安歪了歪脑袋,“肯定是他算不出江哥哥的命,自惭形秽才走的!”
倒是猜中了。
“不用担心,女士。”江清柔和了嗓音,自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今晚过去,一切都会走上正轨。”
“是……是吗?”
“当然。”
青年悠然平淡的神色莫名有种令人相信的力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中映出自己的身影,莫妈妈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
“我去给你们切点水果。”
莫妈妈离去时,神色是平和而虔诚的,就如同远古的先民祭祀神灵以求来年风平雨顺那般。
众人侧目。
岳宜安拍手称赞:“不愧是江哥哥,特别帅!”
岳映秋佩服道:“我还以为要编一大串呢,比如你来自一个天师世家,家学渊源,从小耳濡目染什么的,没想到……”
没想到简简单单就过关了。
说起来,到底是怎么过关的?莫阿姨不像是会被美色迷惑的人啊——尤其是在儿子的问题上,向来慎之又慎。
岳映秋探究地看向江清,望进双清澈的眼睛里。
仿佛清冷月光下微微泛着碧色的水流,说不出的宁静和深邃,又如夕阳余晖下无波无澜的水面,如明镜般映照自身种种心绪。
是很漂亮,可也仅此而已啊……
岳映秋有些失神地想。
她自然不知道,江清在某些时候,是会在眼眸上,附上灵力的。比如想让人安静,比如想让人相信。
对于身旁的喧嚣,莫浩初置若寡闻。
他的视线,只死死凝在吊坠上。
或者用另一个好听的名字——胭脂扣。
旧时女子用来盛放胭脂的容器,长长的链子串着小小的盒子,当做项链挂在脖颈,需要补妆时,可找个僻静地方取出,很是方便。
而桌上这个,更是其中的精品。
链子是纯银,在天光下闪烁着干净的光泽,盒子是圆形,风格古典,底色为藏蓝,边缘金线描纹,中间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彩蝶,四周点缀着小小的花,衬得这只彩蝶更为绚丽生动。
何止生动,简直栩栩如生。
莫浩初摩挲着胭脂扣上的彩蝶,感受着手下凹凸不平的触感,心下似乎掠过许多感触,又似是空茫一片。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莫浩初回过神来,就见莫妈妈、岳家姐弟和江大师四人都在看着他,神情担忧——江大师除外,手边是一个插着牙签的果盘。
莫浩初心中一暖,宽慰道:“我没事。”他自嘲地笑了笑,“当初我还觉得这个吊坠很有复古气息,现在看来,恐怕真的是古董。”应该是很有历史气息才对。
岳宜安脑瓜子转得很快:“不会是明器吧?”明器,即冥器,简单点说,就是陪葬品。
莫浩初平静道:“有可能。”
莫妈妈担心地看着儿子:“什么明器?这个坠子你不喜欢的话,妈妈给你扔了。”
“不用。”莫浩初笑道,“明天我自己扔。”
晚饭,江清吃了一顿大餐。
西餐。
家里开连锁餐厅的岳家姐弟叫来了旗下最为优秀的厨师团队,一道道菜品有条不紊地端上。
红酒焗蜗牛、海鲜蘑菇汤、意大利烤肉、黑松露杂菌薄饼、低温慢炖牛舌、有机蔬菜,鹅肝雪糕、柠檬蛋挞、舒芙蕾、手工冰淇淋……
大餐诱惑,正是江清接下委托的原因。
不知为何,田素总是做不好西餐——如果岳映秋当时在微信里说的是请江清吃中餐,这事儿妥妥吹了。
连岳映秋自己也没想到,她准备了种种“诚意”来说服江清,结果居然是美食起了效果。
又不要钱——好吧要钱对江清可能是种侮辱,怎么看他也不像是缺钱的模样,和别的大师不一样;
又不要名——跟江清提起把他介绍给圈子里的其他人(全都家资丰厚),被果断拒绝,说不想被打扰;
又不要势——说以后有事自己一定会全力帮忙,不行还有莫家,江清表示没有根本没有这个必要,语气好似笃定什么事也难不住他。
……
岳映秋当时都绝望了。
直到她以强行续一波的聊天口吻排解尴尬,说起本打算让西餐大厨做个饭招待——
真是世事无常。
其实吧,这一年莫叔叔请了这么多大师来,要么是骗子,要么自称能力不足不知道是不是骗子,反正都没能解决问题。
两家关系很好,岳映秋看了这么多,见够了莫家从希望到失望,也见够了所谓的大师,还不至于因为一次中元节的经历,就这般盛情地邀请江清。
如果不是岳宜安坚持的话。
回想起前段时间每天忍受混账弟弟花式炫爱豆的魔音洗脑,多少被影响,觉得江清是光是电是唯一的神话的经历,就忍不住一阵羞恼。
从这个弟弟能走路能说话开始,这样的事情,真是数都数不清。
岳映秋时常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是个勇者,斗倒了魔王,现在魔王投胎成她弟弟来报复她了。
不过,这次要感谢岳宜安的坚持。
穿着香槟色燕尾服的英俊侍应生侍立在江清身边,面带微笑,低眉垂目,眼角余光时刻注视着老板子女的贵客。
作为顶级西餐厅的资深侍应生,燕尾服看人的眼光早已得到历练,从一个人的外表、穿着、举止和礼仪推测其出身和教养,是燕尾服的拿手绝活。
但这位贵客却给他出了难题。
打扮很普通,大街上一抓一大把,可在近处看,这衣服的料子却似乎不是自己认识的任何一种……相貌没得说,即使身为同性,燕尾服也忍不住想要多瞧几眼多欣赏会儿,这也让他起初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以为这可能只是个幸运的天然帅哥——接着贵客开始吃饭了。
看得出,这位年轻的客人很久没吃过西餐了,甚至可能是第一次吃,使用刀叉很生疏,可这生疏仅仅是昙花一现,很快就被纠正过来,礼仪完备地挑不出错误。
更难得的是,这位贵客的举止自带韵律,有种音乐般的美感,随着时间的推移,典雅的气质也很快体现出来,燕尾服见过英国的传承贵族,只是坐在那里就好像把背景变为奢华的古堡,可这位贵客身上却不见任何奢侈的气息,却更让人仰望。
出尘脱俗,如在云端。
好似长久处于高高在上的尊位养成的那种气质,理所当然的俯瞰,又奇异地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附近的大家族似乎没有这样的人,难道是遵循古老传统的隐世家族?
先前的疑点似乎都说得清了。
燕尾服的兴趣越来越大,不住地瞧着这位贵客用餐,只觉得这画面也是种享受,然而……
这享受未免太过长久。
燕尾服的目光逐渐呆滞。
这位贵客一定不是人类吧?!
就算大胃王比赛的冠军,也不一定能有这种好胃口,何况这位贵客的手一直这么稳定,动作典雅而快速,完全没有被撑到的迹象……人类不可能吃得下这么多的!
岳映秋喝了口红酒压惊。
考虑到正常情况下“治好”莫浩初莫家会给的报酬,岳映秋换算了一下,果断采用了最高规格的餐点,许多原材料用的都是原本空运给西餐厅,再让餐厅限量供应给客人的,即使如此,一顿饭下来,江清还是亏了。
——按正常人食量计算的话。
现在的话……岳映秋没有算消耗的心情。
此时岳映秋的内心和燕尾服达成了一致:这一定不是人类吧?!人类不可能吃得下这么多的!
只有岳宜安仍然自在:“不愧是江哥哥,吃饭都比别人多几碗!”
岳映秋:……这特么是几碗?你家的碗和食堂的大锅一样大啊?!哦不,是我们家。还有你是机器人吗,“不愧是江哥哥”是你的启动指令?!
人类的本质果然是复机。
脑袋里冒出这个无厘头的想法,岳映秋又喝了口红酒,突然想瞄瞄江清的肚子。
应该鼓起来了吧?
想想也很有趣。
无视众人的表情,江清吃得挺开心的。
餐厅装潢复古华丽,餐具由精致的瓷器、水晶和银器制成,餐品用料新鲜天然,包含来自世界各地的风味,每一道都经过了厨师们以油画为蓝本的创作,尽管江清不太能欣赏,却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心意。
这是个很奇特的景象。
全场安静,所有人都心情复杂(双眼放光)地看着客人吃饭。
等到江清放下刀叉,做出用湿巾覆上嘴唇的动作时,燕尾服情不自禁问道:“您吃饱了吗?”
这样无疑是很失礼的,但此时没人关心这个问题,都用渴望回答的神情看向被问的人。
江清顿了顿,矜持地点了点头。
……那个停顿是什么意思。
岳映秋和燕尾服的内心既抓狂又麻木,有了精神分裂的趋势。
见老板的子女没有反对的意思,燕尾服又询问了客人对餐点的评价,得到了“我第一次吃西餐,和中餐有不同的风味”这句说了和没说差得不是很多的话。
果然是第一次吗……
饭后,岳家姐妹和江清出门,散步去莫家。
他们当然不是在莫家吃的。
到别人家这么做,关系再好也不太对劲,尤其是因为莫浩初的事情,莫家的氛围一直不太好,很有种古诗中描绘的“凄凄惨惨戚戚”的感觉。
反正同样住在汇景名城,两栋别墅之间的距离也不远。
岳家别墅。厨房。
燕尾服精神颇为恍惚地叫厨师团队收工,见他们神色轻松,还有心情问客人的评价,忍不住道:“你们觉得一个人吃这么多没问题吗?”
胖胖的主厨边收拾边笑道:“什么一个人?”
燕尾服提高了嗓门:“客人只有一个啊!”
“什么?”胖胖的主厨和其他厨师都惊了,“不是一桌客人吗?”
燕尾服:“……”
厨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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