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女（1/2）

今年的盛京比往年冷些，这才十月末，街头巷尾的树木都已经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北风穿过的时候，只有尘土随风回旋。

此时天色将明未明，已经到了起床的时辰。

礼部主事许长治的两进小宅，正房之中。

吴氏将手伸到被子外，被冰凉的空气一激，不由打了个冷颤，一瞥身旁的丈夫许长治，两撇稀稀拉拉的眉毛像个倒八，矮平的鼻子跟颗红蒜头似的，形容糟糕至极，心中嫌弃得不得了。

也不知这么个老头子，怎么会生出那般标致的女儿。

吴氏未嫁前是个豆油西施，如今做了许长治的续弦越发添了妇人的风韵，只要她往许家后门口一站，路过的小贩们眼珠子直往她身上溜。但若是许长治那前头夫人留下的女儿在院子里匆匆经过，哪怕只是个背影，小贩们也会舍了吴氏，盯着那道背影发直。

吴氏酸溜溜地想，许长治恁般丑，许小姐说不定是那前头的夫人与外头汉子偷的野种。

“老爷，快醒醒！”吴氏心中嫌弃，面上却是一副小意模样，“一会儿陆府迎亲的人到了，咱们还没收拾停当，那可就不好了。”

“嗯……”许长治含糊地应了一声，翻个身继续睡，呼噜打得震天响。

“老爷，咱们大小姐今天出嫁了！”吴氏加大了音量，在许长治耳边一喊。

许长治被吓得一抖，片刻之后反应过来，连忙坐起来，脸上一点儿没有嫁女儿的喜意，犹犹豫豫地问：“你说，把月娘嫁给陆世子，她会恨我吗？”

许长治这么问，是因为许小姐不同意这门亲事，前几日已经上吊了一回，虽是发现及时，救回了性命，但以此可以看出，许小姐确然是宁死不嫁。

按说陆家是超品的国公府，陆世子年少有为，军功累身，而许小姐生得再好，那也不过是个六品小官之女，能嫁给陆世子为正妻，是她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然而，陆世子快死了。

陆世子半年前在西北战场受了重伤，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但常日昏迷，两三天才能醒来一回。一个月前陆世子回了陆家，本是为了更好地疗养，没想到病情忽然急转直下。

上至宫中御医，下至民间圣手，都不断言陆世子不行了，陆家实则连寿材都准备好了，陆家老太太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才找八字相合的姑娘冲喜，吴氏偷偷把继女的八字报过去，没想到还真选上了。

许长治毕竟是个官儿，开先顾忌着脸面，怕被人说卖女儿，待听说了陆家要给的聘礼数目，便再没说半个不字。

“自古以来，婚姻之事都是由老子娘做主，月娘有什么好恨你的？”吴氏随口回了一句，穿好了衣裳，扭腰摆臀地走到门口，开门朝外头扯起嗓子喊一声：“柳儿，你个贱蹄子，又死到哪里去躲懒了？还不给我打洗脸水来！”

“但是……”许长治还是有些犹豫，“我昨夜还梦到月娘她娘，嘱我给月娘选个好夫家……”

“哎哟老爷，安国公府那是什么样的门第？说句难听的，若是人家陆世子不是快死了，怎么轮得到咱们家月娘？”吴氏听到许长治提起前头的婆娘，心中拈酸，“呸”了一声，又道：“安国公府可不就是好人家？陆家金山银山吃穿不尽，便是做他家的寡妇那也是过的神仙一样的日子。”

“月娘还小，这才不顾忌老爷的颜面，闹得街坊四邻说嘴，等她以后懂事了，自然会明白老爷的苦心。”吴氏劝着许长治，便习惯性地说继女的坏话，暗示继女上吊是她自个儿不懂事。

“这冲喜冲喜，冲着冲着就喜了嘛，平安寺的觉远大师都算过了，月娘的八字极利陆世子。”吴氏觑着许长治的脸色，生怕他这关头反悔，毕竟陆家那些彩礼都已经有一小半被她送去了娘家，剩下的也准备给自个儿儿子存起来。

“等咱们月娘嫁过去，陆世子一准就好了，到时候月娘就是安国公府世子夫人，老爷可就是陆世子的岳父了！”吴氏见许长治面色松动，立时加了一句：“我说错了，今儿一过，老爷就是安国公的亲家老爷了。”

吴氏脑子里想着陆世子万一康复了，自个儿不由得抖了一抖，那陆世子是个杀星，生吃过人肉、怒扒过人皮，康复了还不知道会怎样呢……那还不如当寡妇好。

不过，吴氏将许长治的性子摸得极准，几句话正说到了许长治的心坎上。可不是，只要陆世子能活得过拜堂，他就是实打实的陆国公的亲家！

许长治想着衙门中往日里冷言冷语、惯爱拿乔作态的同僚们，自打陆家下聘过后，见了自个儿总要腆着笑脸点头哈腰，脑中原本就少得可怜的内疚立刻烟消云散，当即精神一震，“快给老爷更衣，万不能失了咱们家的体面！”

许家厨房旁边有一间低矮的梢间，屋檐下的蜘蛛网在风中瑟瑟飘摇，挨近厨房的半边外墙被厨房的烟熏得黑黄斑驳，这梢间又破又烂，却是李家大小姐的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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